【说文】《天净沙》里的秋天
古人爱悲秋,写秋天的诗词多是一副惨相,大家总爱举元朝人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的例子: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马致远是元曲四大家之一,他的这首小令凄凄惨惨,好似给秋天定义。由此,感觉“天净沙”和秋天似乎脱不了干系,有意思。
1,
“天净沙”是元曲里的一个曲牌,因无名氏写过“塞上清秋早寒”的句子被遍传,故而“天净沙”又名“塞上秋”。
无名氏的《天净沙》是这样写的:
平沙细草斑斑,
曲溪流水潺潺,
塞上清秋早寒。
一声新雁,
黄云红叶青山。
这首小令写塞上秋景,沙漠、草原、黄云、青山、流水,加上点缀在原野上的红叶,壮阔、苍茫、明快、多彩,一点也不悲秋。
秋天萧杀,但秋的斑斓融到诗词里,色彩浓重,美不胜收;而秋天的清澈与高远,更会使人平添豪气。
白朴也位列元曲四大家,他的《天净沙》里的秋天,没了“天涯断肠人”,有的是秋天绚烂:
《天净沙·秋》
孤村落日残霞,
轻烟老树寒鸦,
一点飞鸿影下。
青山绿水,
白草红叶黄花。
前两句里的秋天也挺惨:村子孤零零,太阳落下,残留着晚霞,晚霞里,“老树”周围“寒鸦”聚集……冷寂扑面而来。随后的“一点飞鸿”,才让画面灵动起来。后两句色彩齐舞,青、绿、白、红、黄,由远及近,斑斓炫目。“青山绿水”是远景,“白草红叶黄花”是近景,远近交错,呈现出立体的画面,更显得多姿多彩。在写法上,此曲和无名氏的《天净沙》类似,但结尾处缺了高远。
2,
元朝朱庭玉的《天净沙》也写秋天:
庭前落尽梧桐,
水边开彻芙蓉,
解与诗人意同。
辞柯霜叶,
飞来就我题红。
此曲开头也是一幅萧杀的秋景图: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水边的荷花也衰败了。往日这里可不是这样啊,环顾四周,诗人内心挺沉重。最后两句,基调一变,诗人让霜叶有了生命,辞柯(离开树干)的霜叶似乎不愿远去,主动飞到诗人身边,让诗人在叶子上题诗。
这两句用了一个典故:唐僖宗时,有一宫女在红叶上写了一首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愍憨谢红叶,好去到人间。”树叶顺着御沟水流出宫墙,恰好被书生于祐拾到,他在叶子上写下“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再到御沟上游把红叶放进水里。红叶流入宫中被宫女捡到,最后两人终成良缘。
在诗人看来,自己虽处萧瑟秋风中,但未来也会有好运。这份豪情,让小曲的感染力陡增。
3,
有本叫《酸甜乐府》的书,作者之一是元代散曲家徐再思。他喜欢吃甜的,自号“甜斋”。当时另一位作家贯云石,别号“酸斋”。后人将他俩作品合集,称《酸甜乐府》。
徐再思有名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打动少年无数。他写的《天净沙·秋江夜泊》,也感动了无数人:
斜阳万点昏鸦,
西风两岸芦花,
船系浔阳酒家。
多情司马,
青衫梦里琵琶。
这首小令情景交融,语言平白,但意境悠远。
深秋时节,诗人乘船来到浔阳江边,想起当年白居易被贬到这里(江州司马),顿生感慨。“斜阳”“昏鸦”“西风”“芦花”,荒凉萧疏。在这个环境下,诗人江边夜泊,是透着伤感的诗情画意。“西风两岸芦花”,诗人不由得想起白居易《琵琶行》里的“枫叶荻花秋瑟瑟”,所以才有了“多情司马,青衫梦里琵琶”的慨叹,这也是化用《琵琶行》结尾的“江州司马青衫湿”句意,读来让人感慨万千、心绪难平。
徐再思是浙江嘉兴人,他的散曲多写江南景致和闺情春思,风格清新自然,婉约工巧。
4,
有元一代,散曲作品最多的是张可久,他和乔吉并称散曲两大家,现存小令就有800余首。
看看他的《天净沙·江上》怎样写秋天:
嗈嗈落雁平沙,
依依孤鹜残霞,
隔水疏林几家。
小舟如画,
渔歌唱入芦花。
(嗈嗈,yōng yōng,象声词,雁叫声)
凝炼的笔墨下,是一幅秋江晚景图。前三句,落雁、平沙、孤鹜、残霞、疏林、人家,视野宽阔又恬静温暖,这哪里是万物萧杀的秋天。这时,江面现出一只小船,渔夫唱着歌渐渐消失在芦花丛中。这末两句“小舟如画,渔歌唱入芦花”,小舟滑动、渔歌唱晚、芦花飘动,有声有色,不仅画面生动,还平添了闲适的情趣,渔夫的悠闲自得、与世无争,尽在画面中。
古代读书人大多推崇渔樵情怀,尤其在仕途失意时。张可久一生怀才不遇,时官时隐,但当的官都不大。这首小令里,隐逸生活的乐趣十足。
《江上》已是小令中的上品,再看他的 《天净沙·鲁卿庵中》,觉得更佳:
青苔古木萧萧,
苍云秋水迢迢,
红叶山斋小小。
有谁曾到?
探梅人过溪桥。
诗人探访隐居的友人鲁卿,但却画出了一幅清幽淡远的秋日山水图。小令头三句写景,古木、秋水、苍云,高远宏阔、清幽淡静的背景下,衬托出小小的山斋。山斋本就小,置于秋水长云的广阔背景下尤小,更显其幽深。这样的地方,“有谁曾到”?只有“探梅人”(诗人)了。秋日无梅,但梅自古就比喻高士,自己是“探梅人”,鲁卿就是高士了。
这首小令还是赞美隐逸,文字平白疏淡,但意境高远。秋天只是陪衬,要表达的是对是鲁卿的赞美和诗人自己的向往。
5,
长途野草寒沙,
夕阳远水残霞,
衰柳黄花瘦马。
休题别话,
今宵宿在谁家?
这首《天净沙》没有作者,但想见作者是个失意之人。漫漫长途,唯野草、寒沙、衰柳、黄花相伴。作者最怕傍晚,水映残霞,该找地方休息了,可今晚的住处在哪里呢?小令凄清得让人心碎。
还是前人说得好,当官也好,归隐也罢,终究还得有点经济实力,否则归隐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