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 给我最亲爱的姑姑姑父

不是所有的等待是满怀希望和激动。

等待 – 给我最亲爱的姑姑姑父

几年前，从爸爸的来电中得知姑父病重住院治疗，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在手机上，往日的一幕幕在泪水中由模糊渐渐清晰起来。

姑姑长爸爸六岁，姑父又长姑姑六岁，他们自己的两个孩子早已大学毕业，在我和弟弟来到他们家里后，姑姑姑父把姐姐对弟弟的爱，把年轻时不懂，不会，没有来得及放在自己孩子身上的爱全部给了我们。

姑父年轻时随军做医疗官，解放后转业到地方卫生部门。许是出生贫穷，前半生辛苦奔波，姑父一向温良恭俭，待我如亲生。

姑父知道我喜欢读书，只要我提出来，无论是复习的参考书，还是文学读物，必定骑了那辆自行车，满县城书店挨家去找，直到找到为止。调皮机灵的弟弟，偶尔对我的“挑衅“，均在姑父袒护下，化险为夷。

远在外地的表姐，急急赶回去，照顾病重的姑父，多日的劳累和焦虑已经把表姐折磨得声音嘶哑。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躺在病床上，自己却无能为力，我们知道那件可怕的事情终究要发生，但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只有等。

和表姐的通话有时发生在她刚刚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医院回来，放下电话，我想到的是，表姐一个人迈出医院的大门，冷风刺痛她的眼睛，眼泪模糊中，她着实看不清前方的路和等待她的是什么。那个童话中的公主，舍弃了玫瑰般的生活，犹如在刀尖上行走的日日，是不是正向表姐当时的处境，硬着头皮往前走，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有时发生在她将要出门，赶往医院护理，放下电话，我想到的是，在临出门的一刻，抹去眼泪，因为她知道姑父还羸弱地躺在病床上，等待她的是最最平常的陪伴和彼此的感知，而不是无用的悲伤。表姐小心谨慎地询问姑父对自己病情的看法，一向温和的姑父镇定地说出大家隐瞒的词汇，反倒安慰表姐：“人终有一死“。我不愿舍弃亲爱的姑父，得知这个对话后，一种释然的感觉在心中弥漫，漫长的等待中有了一丝最朴素的不慌乱，不能不说是一种欣慰，尤其是对饱受病痛折磨的姑父。

在最后一次通话中，姑父问起什么时候带“小娃子“回来，我要姑父答应等我。美好的期待或是承诺，在之后的日子中落空，让我在自责对”等待“的承诺时，太过轻率，没有把”时间是最好的老师“这句话当回事。

等待 – 给我最亲爱的姑姑姑父

母亲早逝，身为长女的姑姑，自然担当起了家里女主人的重担，拉扯，照顾着底下三个弟弟。

姑姑的等待永远是前面临街三层楼阳台上不止一次的踱步和焦急的张望。她的大弟弟，也就是我的爸爸，工作分配在交通不便的山区，每每有往来于山区和县城的汽车，姑姑总是想尽办法捎上爸爸贪恋的香椿，时令蔬菜。她的另外两个弟弟，我的三叔和四叔，在临近的村子里务农。早春购买农具，种子，暮春抓紧时间出售几天香椿，秋收冬藏之前出售自家的红薯，高粱面……所有的来来往往，姑姑家自然是他们最舒服的歇脚点，临近中午盼着忙碌一上午的弟弟回来吃口热乎饭，没有电话手机的年代，焦急的等待化成了嘴里的唠叨和热了又热的饭菜。众多的侄儿侄女，既要顾及腼腆羸弱的不受欺负，还要操心好强倔强的不能容人，既要给侄女买一双漂亮袜子，还要给侄儿捎一双胶鞋。

姑姑出生的日子是日本人占领家乡的日子，奶奶不顾好心的乡亲的劝说，坚持回村生产，迎来了等待已久的第一个孩子。爷爷把有志气的名字“振华“给了姑姑，希望不忘国耻。生命一开始的种种期待，冥冥之中酿成了之后一生中等待和坚守。在偏远缺医少药的山村里，姑姑是多少紧急产妇和家庭等待的救星，撇下年幼的两个孩子，不顾他们眼巴巴地等爸爸妈妈回家，换来了产妇和新生命的平安，这些几乎是姑姑当值妇产科医生日子里的家常便饭。等到稍微可以缓口气，姑姑姑父从爸爸妈妈手里接过了艰巨的任务：处在关键学习阶段的我们，给姑姑姑父一个个漫长和毫无回报的等待。充满耐心和尊重的过程，给了我们无忧无虑成长的快乐时光。

也是在我远离家乡的日子，姑姑在省城接受手术治疗，根除长期困扰她的病痛。手术成功后的ICU观察期，姑姑竟然未能走出病房，把大家满心欢喜等待出院的盼望化成泡影。接到噩耗的时候，正是那年冬天最冷的日子，我在日记中写下：我的姑姑去了，她怎么舍得一辈子相濡以沫的温和丈夫，她怎么舍得她的”祥娃” (爸爸的小名，一直被姑姑叫到去世前)，她怎么舍得自己的一双儿女，她怎么舍得她众多的侄儿男女。一辈子都在等待，却在最后时刻辜负了所有人的等待。

生命在前行的过程中，除了风风火火的赶路外，还有就是看似波澜不惊的等待。多年以后，能够坐下来想一下，我是说，勇敢地和自己来一次内心的对话，看似准备成就目的的赶路失去了原有的壮志，那些静悄悄的等待像是大光圈中聚焦的花朵，渐渐从众多事件中清晰起来，抢到了镜头面前，唯有此时，我们才知道哪些是心底最值得珍藏的，就像我，不经意的一件事，总会让我想起拐过街角，远远看见阳台上姑姑的挥手，姑父灿烂的笑容后面藏着我心爱的书本。

等待 – 给我最亲爱的姑姑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