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蛋的事
说谁是傻瓜蛋啊?我自己呗!
那一年我没上小学呢,也就六七岁的样子,是的,我们那个年代,在东北乡下,都是九岁才上一年级。
我现在努力回想一下,那一天一定是端午节。我们乡下没有端午节一说,就管农历的五月初五叫“五月节”。这是过了春节后的第一个大节日。
那时候,日子过得苦。不到大的节日,你是看不到油星儿的。说白了就是吃不到肉呗!
这是春耕后,一个短暂休整的好时候。人也苛刻的够呛了。大伙儿馋肉眼珠子都绿了。
这个时候,每个生产队饲养的猪就倒霉了,一定是要找个又肥又大的宰杀了各家分肉的。
我们是第三生产队,队里的土地不多,加之队长能力也不行,日子就过的尤其紧吧。
我记得别的生产队是有杀两头猪的,而我们队,只杀了一头猪,户数还多,各家分的肉就少。
但是,不管怎样,还是无比高兴的,毕竟是有肉了,可以吃一顿饺子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饺子是韭菜猪肉的。因为韭菜是自家园子里割的,乡下流行的说法是过了五月节韭菜就不能吃了。
你一定会问我:为啥不做韭菜鸡蛋的呢?鸡蛋不也是自家小鸡下的吗?我告诉你,那时候的鸡蛋是舍不得吃的!是家里卖了换钱,买盐和火柴或者书本费的主要经济来源。
而饺子里的肉只是象征性的放一点。大部分要留下来㸆油,尤其是肥肉的部分。
把肉㸆成油,会吃整个的夏天,做豆角啊茄子啊这类大锅炖,不放一点荤油是不好吃的。
我妈妈是很会过日子的人,把生活尽量安排的有滋有味的。
早上吃过了饺子的我,也没有到上学年纪,就只有出去疯玩,不是土就是水再不就是泥。
我玩了一会儿就饿了,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那么容易饿,总像是吃不饱似的。
我回到家里就闻到了㸆猪油的味道,那是久违了的香味啊!
我跟妈说,饿了。
妈说,别着急,中午用剩下肉皮切成丁,和黄豆一炒,才好吃呢!
我心想:不急,不急,我的肚子急啊!
我一转身溜进厨房,那里有个装碗筷的柜子,和我的头顶一样高。
我拉开,想找早上吃剩下的饺子。我知道一定有剩饺子的,我们家有个习惯,吃饺子一定要剩下一些的。妈说,有剩,才预示着以后会富足。可能是先人们留下的传统吧。
可是我在碗筷柜里没有发现剩饺子,这加剧了我的饥饿程度。
我抬头,看到柜子上有一个盆。我自作聪明的想:一定是在那个盆里了。
可是它太高,我看不到里面有没有。
按说,我是应该找个凳子,爬上去,看盆里有没有饺子的。
可是那时候我可能太饿了,或者没在厨房里找到凳子,也可能压根就没去找凳子。以我对自己的了解,一定是用最简洁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我踮起脚尖,两个手扒着盆沿,想把它弄倾斜了看一眼。
我明显感到有点沉,我不得不加大了力度。
当我抬起眼皮,还没看到倾斜三十度角(我估计的啊)的盆里有什么东西的时候。我看到黄白色的瀑布从盆沿上飞落下来。我本能的向后一仰头,瀑布冲到我的脖颈上胸上。
我立刻感到,那瀑布是有温度的,热热的,而且是带有极浓烈的香味的。
同时,脖子以下的皮肤有了强烈的灼痛感。
我一定是忍不住疼,大叫出了声音,或是被这个意外给吓的惊叫了。
我听到,妈在外面喊:怎么了?
我反应还是敏捷的,立刻撒了手。
回头就跑。
在门口,我迎面碰到了快步走来的妈妈,我看到她惊恐的眼神和无措的表情。
我没有停步,我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那一刻,我妈都木然了,呆立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
我不敢回头,撒腿就跑,越跑越快。
后来,依稀听到妈喊我的小名,可是我已经跑出去好远了。
我这才注意到,我的小白背心和黑裤衩上还在往下滴答油点子呢。
我像是一个从油锅里爬出来的人。
那浓烈的猪油香依然顽强的往我的鼻子里钻。我有点不是那么喜欢它了。
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首先想到的是要找一个避难的地方,因为,我设想,一会中午爸爸回来一定会追杀我的。不要了我的小命,屁股也会开花儿的。
我知道我去哪里,我是有目标的。
我一路不停的跑到了离我家有一公里路的第二生产队的我老姨家。
我老姨看到我这个样子也吓傻了足有十秒钟。
然后,我看到她眼泪都下来了。我还想,这大人也会哭啊?
我老姨把我搂在怀里,一顿的查看。
眼泪不停还能埋怨我:小少爷啊!你这是要上天哪?你怎么什么祸都敢惹呢!你不是找抽呢吗?你爸能饶了你?
老姨给我退下衣服,从暖壶里倒出点温水,把我塞到大洗衣盆里,用锅底灰当清洁剂就给我洗上了。
老姨说,幸好那猪油不是刚出锅的,要是刚㸆出来的热油泼你一身,你小命就没了。
说着老姨就又掉下眼泪。
然后,老姨把她家早上吃剩下的饺子拿给我吃,她家的饺子是西葫芦(角瓜)猪肉馅的,我觉得比我家的要好吃一些。
还有三个饺子没吃完的时候,我就隔着园子的黄瓜架和辣椒秧看到我爸快速移动过来的身影。
我一手就抓了三个饺子,一抹身就跳过老姨家的后窗户,猫着腰蹭蹭的钻进了后院的玉米地。
一会儿,就断断续续的听到争吵声。我爸的大嗓门里明显的憋着怒气。
我吓的一面后退一面观察地形。心里盘算着要是我爸找过来,我好往哪个方向逃跑。
后来,渐渐的没声了,我也没敢出去。
我几乎在玉米地里呆了半下午。又闷又热,还让玉米叶子把胳膊划了几道血印子。
后来,我老姨家的两个表哥,钻到玉米地里给我送信说,我爸上班去了,我才敢出来。
我在老姨家又吃了一顿晚饭,表哥说:一会儿你爸还得来找你。
我立刻吓的嘚瑟了,说:那咋办啊?
表哥说:我给你藏一个你爸找不到的地方。
于是,我和表哥就真的去了一个“好地方”:那是老姨家和她家西院邻居共同院墙上建起来的装破烂东西的仓房。在房顶上有一处平台,东院老姨家的杏树和西院邻居家的海棠树在此交汇,茂密的树枝把这儿覆盖的严严实实。我和表哥拿个破麻袋片子往上一躺或一坐,谁也看不到。(后来这个地方,就变成了我去偷海棠的绝佳地点。那是后话。)
晚饭后,我爸真的又来了,天黑了也没走,拿个手电筒前屋后院的转了好几圈。我听我老姨夫说:别找了,可能去后屯咱大姐家去了呢?
我爸就恨恨的骂:小兔崽子,白瞎了我那大半盆子猪油!白瞎了!下半年吃啥啊?就撮大酱啊!太他妈气人了!我非揍他不可!
可能是真的也找不到我了,也可能是太晚了,反正,我爸是回去了。
第二天,我真的和表哥去了后屯我大姨家,有十多里路。
在那儿,我住了几天忘了,反正是玩的一开心就什么都忘了。
后来,我回家之后,好像是没挨打,就是挨打也不太重,因为我不记得有挨打的事了。
似乎就这么给躲过去了。
多年以后,我们都记得扒撒猪油的事。我妈说:真怕你烫伤了!可是也真心疼那些艰苦岁月里的猪油啊!
我老姨回忆说:你可真机灵,小时候你作了多少祸,要不是跑的快,得多挨多少胖揍啊?
你会问:还有糗事?
有的!
且听下回分解!
傻瓜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