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太平广记选》之杨正见

杨正见者，眉州通义县民杨宠女也，幼而聪悟仁悯，雅尚清虚。既笄，父母聘同郡王生。王亦钜富，好宾客。一旦，舅姑会亲故，市鱼，使正见为脍。宾客博戏于厅中，日昃而盘食未备，正见怜鱼之生，盆中戏弄之，竟不忍杀。既哺矣，舅姑促责食迟，正见惧，窜于邻里，但行野径中，已数十里，不觉疲倦，见夹道花木异于人世。至一山舍，有女冠在焉，具以其由白之。女冠曰：“子有愍人好生之心，可以教也。”因留止焉。山舍在蒲江县主簿化侧，其居无水，常使正见汲涧泉。女冠素不食，为正见故，时出山外求粮以赡之。如此数年，正见恭慎勤恪，执弟子之礼，未尝亏怠。

忽于汲泉之所，有一小儿，洁白可爱，才及年余，见人喜且笑，正见抱而抚怜之，以为常矣，由此汲水归迟者数四，女冠疑而问之，正见以事白。女冠曰：“若复见，必抱儿径来，吾欲一见耳。”自是月余，正见汲泉，此儿复出，因抱之而归。渐近家，儿已殭矣。视之尤如草树之根，重数斤。女冠见而识之，乃茯苓也。命洁甑以蒸之，会山中粮尽，女冠出山求粮，给正见一日食，柴三小束，谕之曰：“甑中之物，但尽此三束柴，止火可也，勿辄视之。”女冠出山，期一夕而回。此夕大风雨，山水溢，道阻，十日不归。正见食尽饥甚，闻甑中物香，因窍食之，数日俱尽，女冠方归，闻之叹曰：“神仙固当有定分。向不遇雨水坏道，汝岂得尽食灵药乎？吾师常云：‘此山有人形茯苓，得食之者白日升天。’吾伺之二十年矣！汝今遇而食之，真得道者也。”

自此正见容状益异，光彩射人，常有众仙降其室，与之论真宫天府之事。岁余，白日升天，即开元二十一年壬申十一月三日也。常谓其师曰：“得食灵药，即日便合登仙，所以迟回者，幼年之时，见父母拣税钱输官，有明净圆好者，窍藏二钱玩之。以此为隐藏官钱过，罚居人间更一年耳。”其升天处，即今邛州蒲江县主簿化也。有汲水处存焉，昔广汉主簿王兴，上升于此。

杨正见是眉州通义县人杨宠的女儿。她幼年时就聪明颖悟，仁爱慈善，一向崇尚清雅，不喜俗事。成年后，父母将她许配给了同郡的王生。王氏也是大富人家，喜欢广结宾客。

一天，公婆因招待亲朋好友，买了鱼，叫正见做成鱼脍。宾客们在客厅中游戏玩乐，太阳偏西了，饭食还未准备好，正见爱惜鱼的生命，逗弄着水盆里的鱼，最终没忍心杀鱼。到了申时（下午三至五点），公婆急着催饭，责骂正见上饭太迟，正见很害怕，就逃往邻里，只在山野小路中行走。一直窜出几十里地，也不觉得疲倦，只觉路两边的花草树木都不同于人间。跑到山间一茅屋前，里面有一个女道姑，杨正见就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她。道姑说：“你有怜悯好生之心，可以教你修仙之道。”于是收留了她。

茅屋靠近原蒲江县主薄仙化之处（从后文看，主薄即为王兴），居处没有水源，道姑就常令正见去打山涧的泉水。道姑一向不吃东西，因为正见的缘故，就时常出山求取粮食来养她。这样过了几年，正见执弟子之礼十分恭敬谨慎，勤劳礼貌，从没马虎怠慢过。

某天忽然在汲水的地方，有一个白皙可爱的小孩，才一岁多点的样子，见到人就高兴地笑，正见很喜欢他，就抱着爱抚他，逐渐成为习惯，因此时常打水时就回去得晚了。道姑很奇怪，就问她，正见就告诉了她原委。道姑说：“如果再见到小孩，一定要把小孩直接抱过来，我想见一见他。”

过了一个多月，正见去打水，这个小孩又出来了，于是抱着他回去。离家渐近，小孩却逐渐僵硬了。仔细一看，就是草树的根，重达数斤。道姑见了后，认出这是茯苓。道姑叫杨正见洗干净锅，将茯苓蒸上。正赶上山中粮尽，道姑出山去找粮食，留给正见一天的饭食，三小束柴，吩咐道：“锅里的茯苓，只要烧光这三束柴，就可以熄火了。千万不要随意去看它。”

道姑出山后，原计划一天后就回来。不料当晚风雨大作，山洪暴涨，道路被冲毁，十天都没有回来。正见粮食吃光了，十分饥饿，闻到锅中传来的香气，就偷偷吃了它，几天后把茯苓吃光了，道姑才赶回来，听说这事后，叹惜道：“成为神仙也是有固定的缘分啊。先前如果没有遇到大雨毁坏道路，你又怎能吃光茯苓呢？我师傅曾说过：‘这山中有人形的茯苓，能吃到它的人，可以白日飞升成仙。’我等了它二十的了！你今天遇到而且吃了它，你才是真正得到仙道的人啊。”

从此正见的容貌越来越不同于往常，变得光彩照人，经常有很多仙人降到她房中，与她讨论仙界的事情。一年后，白日飞升，时在开元二十一年壬申十一月三日（开元二十一年是733年，但我推算壬申年是732年）。正见曾对她师傅说：“我吃了灵药，当天就应该成仙，之所以晚回天界，是因为幼年时，见父母清点纳税钱，要交给官府，其中有的钱干净锃亮，圆润好看，就私下藏了两枚自己玩。因为这个私藏官钱的过错，被罚多在人间呆了一年。”（两税法之前，交租还不用钱，晚唐人写中唐事，难免出现破绽）

杨正见升天的地方，就是现在邛州蒲江县主薄仙化之处，至今她汲水的地方还在，昔年广汉主薄王兴，就是从这里飞升上天的。（葛洪《神仙传》中有王兴，但没说他是广汉主薄，也没说他飞升成仙，只说他服食菖蒲而得长生。）

《集仙录》又名《集仙传》，曾糙撰，本书与《仙传拾遗》、《续仙传》等书性质相同，是《列仙传》、《神仙传》的续书，收一百六十二人。

《杨正见》出自《集仙录》，载于《太平广记》卷六十四，“女仙”类。食人参、枸杞、茯苓等成仙的故事，在古代传说甚多，此文亦无新意，唯写杨正见因幼时私藏两枚官钱而被罚迟飞升一年，其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思想，显得有些可笑。另外，杨正见师傅的“神仙固当有定分”言论，其所流露的宿命论思想，在唐人中很常见，不足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