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诗：黄土高原

一条古老的河流

闪着金光  蜿蜒逶迤  

温柔  安恬  以妩媚的曲线

静静地穿过蒙古包的草原

突然  在毛乌素沙漠

复活了巴颜喀拉山

狂暴的野性

从壶口轰然而下

一路吞噬泥沙  呼啸奔腾

把广袤无垠黄色的苍凉

切出千沟万壑

带着河姆渡的陶片

杜康的酒香

奔大海而去

身后  干燥的风  

横扫老妪脸庞

刀子刻下的沧桑

扬起漫天黄尘

把山岗  河谷  羊群  

老榆树  辘轳  红棉袄  

还有那些寒号鸟

都置于黄色的恐怖中

坚固的城垣残破了

帝王的功业湮没了

强大的征服者被征服了

贪婪的剥夺者被剥夺了

胜利的太阳从神话中升起

染红了天

窑洞里有了春的暖意

幸福降临

白羊肚头巾下的笑脸

融入惊天动地的腰鼓

引出奔放的秧歌

赶羊鞭一挥  多情的白云里

有了当家作主的信天游

自豪的向日葵唱不尽

感恩和忠诚

天堂近了  只需松开

千里马的缰绳

深耕  密植  铲去草皮

播种下龙种

裸露的土壤

却孵化出跳蚤

铺天盖地  像龙一样

在高跷上翻腾  跳跃

宣示天庭的福音

神说  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神说  这是好的

于是万物沐浴阳光

山呼万岁

大食堂的传奇  饥饿的荣耀

还有钢铁元帅的土高炉

以及一场持续十年的风暴

留下一座丰碑

标语越写越大

敌人越来越老

河流越来越浑

青草儿越来越稀

谷穗儿越来越短

窝窝头越来越小

人和羊越来越瘦

水窖干涸了  三十里外

黄河召唤着踉跄的生灵

老婆婆汗水浸透的白发

飘散在水桶的波纹

新媳妇的嫁妆

是装满水的葫芦

小孩子光着身子窝在炕上

等着哥哥姐姐回家

换下遮羞的衣裤

单身汉幽怨的情歌

隔着山沟沟唱了十年

见个面面容易 

拉话话儿难

姑娘的眼泪  浇灌着

悬崖上孤独的山丹丹

直到诅咒和期盼应验

催开渭河边垂柳

枝条上的芽苞

重开的庙会

油光光的老羊皮袄

汇成了海洋

迪斯科强烈的节奏

震撼着麻木的耳鼓

翻滚的羊肉汤锅热气蒸腾

锅边的羊粪疙瘩

随着汤勺搅动

在吆喝声中打漩

鲜红的大柿子  每个一分钱

每个一分钱  尽管它

是从高高的树梢上摘下来的

是从几十里外的山里背出来的

如今  有奔头了

放羊娃揣着梦想

攒钱娶媳妇儿

娶媳妇儿生娃

娃长大后放羊

攒钱娶媳妇儿

娶媳妇儿生娃长大放羊

循环到永远

赶集的人饿了  

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得吓人的

用麸皮和薯叶做成的馍

大口大口地吃掉

然后蹲下去  捧起溪水

一口一口地喝  喝

哦  你炎黄嫡传的子孙呀

你过去和未来的主宰呀

你落魄英雄的救护者呀

你额上的风霜  手上的厚茧  

敦厚的微笑  佝偻的脊背

你的旱烟管  大背篓  破棉鞋

你是我  沉重的诗句呵

我的缪斯是中国血统

血液里从未缺少过阳光

我看到一场雨后

骊山上长出了大片蘑菇

延河边上的放羊娃

背着书包进了学校

那些把核桃柿干运往远方的人们

那些种柳条编织大筐的人们

那些种苹果建大棚的人们

那些种青草栽绿树的人们

像蘑菇那样迅速地多起来吧

黄土高原

你这辽阔的贫困的

充满希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