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了攥住海的手
在日出的海面上,宽阔的光芒在透明的海水里自由成长。
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我多次这样想着,然而下一次我终还是无可奈何地蹭上了海面,冒出了半个脑袋。水汽向上喷涌,这是在陆地上那一群生物叹然感之的模样,我两眼一闭,沉进了海。
“快快快快,那边那边。”
“照相机呢,拍了吗?”
“我跟你讲,我刚才看到了!”
“鲸鱼喷水呐!”
“啧啧,也真是的,这么多人喜欢鲸,怎么不抓几只来开个馆,多赚钱啊。”
最后进海的是我的尾,海水在那一刹那将我吞并,水在水中流过,覆盖着我身体的每一寸,莫名的,安全感。
趋向虚无的深蓝色应该是海吧。我张开了嘴,游向深处,海水冷暖的交界,蜉蝣和鱼群钻进了那明目张胆的陷阱(姑且这么讲叭,毕竟它们钻进去就不会再出来了,因为那是我的嘴)。
鲨鱼有时会成群地从我身边的不远处游过,习惯了温吞地前行,缓缓地游荡,似乎在这个少有的时刻,我那一直偷懒的心跳或许会跳快些。
凝望。对峙。僵持。
鲨鱼游走了。
兴许还会因为它们的离开而失落吧。我尝试回头对我的同伴微笑,好叭,是我失策了,不该被那群蠢鱼盯上。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本鲸对数数这种无聊的小事表示不屑,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海,不是算计的地方。
我不知道精致钟表上那群陆地生物如何苛刻地划定着时间。似乎,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亦或者,是本来。
我渐渐地感到,每一次浮上海面的呼吸越来越漫长。正如我常常担忧一条鱼会不会溺水,或许我是我这个实验的第一个试验品。虽然这常常引来同伴的嘲笑。
不过我已习以为常,它们从来如此。我习惯了它们的存在,然后再假装孑然一身孤独地漂游。
直到猩红的血在冰冷的旋桨下翻滚搅动,同伴嘶鸣无人听闻,轮船碾压过它们的身体,我才明白,鱼是不会溺水的啊,鱼怎么会溺水呢?怎么会?怎么会?
无数的闪关灯在此刻争先恐后,迫切地想要记录下这血红的一切,再惺惺地配上那悲天悯人的文字,向陆地上的那群生物奔走相告。
我看见了无数的尘埃混沌成黄烟侵蚀了所有的蓝,尸体浮上海面,尸体沉入海底,尸体被打捞起。
好像。
只剩下我。
“快快快快,那边那边。”
“照相机呢,拍了吗?”
“我跟你讲,我刚才看到了!”
“鲸落呐!”
“啧啧,也真是的,鲸变这么少了,怎么不抓几只保护起来,指不定有个好名声啊。”
“我们可是最喜欢鲸的!”
我忽然怀念起那为数不多与鲨鱼对峙的日子,真好啊。我想,好想回过头,朝我的同伴笑一下。可惜,从此身后它们不再。
我蹭出了水面,冒出了我的头。
岸上的人尖叫呐喊,人声鼎沸。
我从未听见。
我奋力地将水向上喷涌。
我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是真的。
我没有再骗我自己。
没有人能用言语的水流冲干躯体的封闭
把那可悲可笑的灭亡晾晒到众人可见的日光里
像鱼干一样晾晒枯干伪装意义
下坠。
水流划过我的躯体。
上吊。
海水从我的身体脱落。
“诶,这条鲸死了。”
“啊。真可惜。”
“不过是自然死亡,能带回去研究研究吧。”
“是是是,捞起来带走。”
--大海最高的礼遇。--
--我松了所有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