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工

    十月，四十多岁的老周如候鸟般准时出现在这座南国城市。许是还没完全适应这座海滨城市的气候，他依然穿了件长袖衬衫出门，其实完全可以短袖了事的。

    他进了熟悉的工业园区，来到这家厂子的更衣处。所谓更衣处，就是前台旁边拐弯的地方放了几个铁皮柜子。大家把香烟啊手机啊外套啊鞋啊，总之就是除了自己的身体和贴身衣物外，统统锁进柜子里。只穿了静电衣和拖鞋，带了静电环，才能进到车间里去。

    这是一家做智能手环、手机的厂子。具体就是客户提供材料，工人烧录、组装、测试、包装，完事儿。像老周这样的临时工，主要是一些琐碎的工作：穿穿表带，就是把固定表带的针穿进去了事，是个人都行，当然得快，至少不能明显摸鱼。又或者烧录，把手环里的电路板接上数据线，点电脑软件上的START,结果绿了，显示PASS就完事；要是红的，显示FAIL，就得重新来一遍，直到PASS为止。不然后面测试测不了，功能不行，那烧录的人就会挨骂的。

    这家厂子有四条流水拉，分别命名A、B、C、D。拉就是线，日本人把英文line取了第一个字母的音，拉，于是流水线就变成了流水拉。线长也就叫做拉长。老周所在的拉是A拉。分到哪条拉也没有什么讲究，办入职时哪条拉缺人就在哪条。A拉拉长彭召全，二十多岁，不怎么管事，主要是管事也有人不听。但机还是能下的，能下机就有产能，有产能也就行。

    老周当然是算不上优秀。

    一是年纪大，做事慢。其他临时工，大抵都是二十来岁精壮小伙。小姑娘也有，但不多，更多是三十来岁小媳妇（或者女，三十来岁，单身的），这些人从精力和手速，个个都能碾压老周好几轮。流水线的东西，一个小时就是一个小时的产能，十个小时就是十个小时的产能。不管你累与不累，不管早晨还是傍晚，拉速是固定在那的。你总不可能空拉吧？拉上是一个格子放一个产品的，不能多也不能少。拉都空了，不管拉长，还是主管、经理、厂长，是个领导都会来骂一顿。

    二是老周爱说话，是个人都能聊。或许是年纪的问题，又或许是在老家环境的问题。养成了他不聊不欢的习惯。当然只能小声的，不时四处张望的聊。聊的话题天南海北，国际冲突、老家气候乃至女性生理期。这不拉长走了过来，老周便收了话匣子，手头忙碌起来，食指和中指的速度明显欢快起来。

    老周是豫皖交界的种粮大户，所以在这南国海边的大城市，到了初冬，出门都是夹克笔挺的。每年九十月，播好冬粮，气温降下来，准备猫冬的时节，他便买了火车票，南下打三四个月临时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记不清准确的年头，好些年了吧。一来呢打发猫冬的无聊，二則取暖费也省了，还能赚个万把块，过个肥年。

    刚开始的年头，老周也是猛干猛干。都能顶得住流水线！后来慢慢发现，每个厂子都有几个摸鱼的工位，只要差不多也能混得下去。主要老周这种是老的临时工，连续好几年每年都来的。不像小年轻，一辈子可能就在这个厂干一两个月（在其他厂也是一样只干一两个月），再快再好，厂子也看不到多大收益。

    大环境如此，厂子招工也费劲。人招多了吧，没班加工资低，员工动不动（肯定会）跑路。招少了吧，客户要的货又赶不出来。于是老周和像他这样的人，便愈发地自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