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二十八」山高人为峰
老屋还在
第【二十八】章
山高人为峰
远处的雾更加浓厚起来，头顶的天空却是湛蓝湛蓝的。这藏地的一切都显得神秘莫测，但透过遮眼挡耳的雾障一样的神秘，却是简单直接的原始。
这时，一只不知名的似鹰非鹰似鸟非鸟，头部像猪身子像蛇翅膀似鸟，爪子却像狗爪，头顶上顶着几根长长的色彩靓丽的像孙悟空戴的凤翅紫金冠那样的翎羽的怪物，狼嚎一样叫着飞过来，天生霎时被惊呆了。
这些像是人类纪前的古新生纪遗留下来还没有完全进化的怪物，让天生愣怔了半天，就像遇到了鬼怪，心惊胆颤之间，刚才的好心情不翼而飞。沉默一阵，情绪低落起来，突口吟诵出宋代秦观的《踏莎行·郴州旅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自己虽然不是词人当年谪居，但同样算是天涯沦落；自己刚初出茅庐，也不算得像词人一样饱经风霜，但寂寞凄冷的怅惘和失望和词人不无二致！让天生更感苦涩的是，今天的自己不但没有远方友人的殷勤致意和安慰，而且还频频为家庭的贫穷落后忧心如焚！
家还是那个家，不可能在自己刚离开几个月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父母是老老实实本本份份靠土里刨食的农民，善良得近乎软弱。特别是慈悲的母亲，一辈子也没有受人正眼看过。突然之间，大哥的养兔场在家乡标新立异昂然崛起，不但县、乡干部格外重视，以为能让自己发家致富的乡人，生怕自己失去了重大的发财机会，争先恐后蜂拥而至大哥的养兔场。孤陋寡闻的母亲受宠若惊，对任何人都毕恭毕敬，待若上宾。
天生想到一贫如洗的家里，还要等待大哥养兔场卖小兔崽、剪兔毛去卖了才有钱称盐买米，可是母亲却为了不背负“慢怠宾客”的骂名，东挪西借也要给来家里“参观”的人做好菜好饭招待。母亲唯一的理由，就是那句增广上的话:“在家不会待宾客，出门方知少己人。”
年青的天生也不知道怎么劝阻母亲，只是知道家里的日子愈来愈难过，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弟弟饿得面黄肌瘦。
正值壮年的父亲，除了日日早出晚归拼命劳作，就是端了盛着清汤寡水的饭碗，“咕咚咕咚”地猛灌一气，然后踢鸡撵狗地怒骂。
大哥最近没有给自己写信，据弟弟复生来信说，大哥已经开始在充国市读大学了，但学费生活费都是天邑的穆孃在支持，肯定也拮据得很。
再想自己，读书本想求取功名，却不想居然落入地方主义的限制不能报考大学，当兵吃了军粮，肚子可以不饿，报考军校却又遥遥无期，甚至还有可能志灭梦破。
想到这里，天生禁不住泪流满面，既而大放悲声，在遥远的西藏阿东格尼山顶上号啕大哭起来。
阿东格尼山不知到底有没有神仙？反正没有神仙来劝天生不要哭泣。
天生边哭边想，唐代李颀的《古从军行》兀然出现在脑际: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诗的内容虽然表达的是作者对唐玄宗“益事边功”的穷兵黩武开边之策的看法，但天生却愿意马上投身金戈铁马的战场，不成功便成仁。即使马革裹尸还也在所不惜，至少彼时还可以“空见蒲桃入汉家”。
可是，眼下正世界太平，军人要以上阵杀敌博取功名，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重新忧郁起来的天生，再一次背诵起唐代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对陈子昂这位具有政治见识和政治才能的文人，天生一直崇拜有加。陈子昂这位家世富豪的青年才子的诗歌，以其进步、充实的思想内容，质朴、刚健的语言风格，对整个唐代诗歌产生了巨大影响，标志着初唐诗风的转变的风格朴质而明朗，格调苍凉激越如《登幽州台歌》、《感遇》等共三十八首诗，天生都能倒背如流。
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孤独和悲愤，与岳飞的“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朱自清的“时光的脚步匆匆、匆匆”………都是抒发人生失意时的苍凉与悲伤，感叹时光的短暂和无情。古往今来那么多有抱负、有成就的男人，让天生不禁伤逝感怀、感慨万千。是的，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们都会日渐衰老，我们都将失去年轻俊美的容颜，也会失去轻快矫健的步伐，甚而会失去记忆力和敏锐的感受力，有可能我们还会失去表达的能力……
可是，这一切距现在的自己还很遥远啊！相对于遥远的将来，自己为什么不怀着虔诚的心情，珍惜并且过好这每一天？！这样，当自己有了合适机会的时候，就会用自己的能力抓住机会、争取成功！
在自己那个贫穷的家庭出生的人，不成功就是一种耻辱！但成功的首要条件，就是先要有本领。本领是靠吃苦耐劳真刀实枪干出来的，我这样怨天尤人，等到机会真正来临的时候，抓不住驾驭不了，才是真正的悲哀。
匆匆岁月，走过秦汉，走过盛唐，走过颓宋。
思绪万千的天生，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受到前所未有的洗礼。在这神秘静寂的山上，天生不仅领略到他乡神奇的风光，更是深刻地体会到生命的更多意义和不同凡响。
想到这里，杜甫的《登高》夺口而出: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当年杜甫抒发的是他穷困潦倒、年老多病、流寓他乡的悲哀之情，而自己却正是青春风流的豆蔻年华。年轻就是一种资本，人生没有拼搏哪有成功？
《论语.学而》载: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今日之自己，正是潜心修炼认真学习的时候，相信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吧！
曾几何时，有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有李后主感慨“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也许，寂寞便是皓月当空，好风如水，万籁俱寂时形影相吊的那种感觉，寂寞正是深宫大院，国愁家愁人也愁的情丝纠缠吧!
天生沐浴在西藏东部的阳光里，在阿东格尼狭窄的山顶上徘徊，唐 · 贾岛的《宿山寺 》又泉涌出来:
众岫耸寒色，精庐向此分。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一僧年八十，世事未曾闻。
贾岛的出世和入世的挣扎，凄苦和孤傲，再加“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的刻苦，哪来“郊寒岛瘦”的评价？但是，自己肯定不会做在自己老家川北做过县令一类官员的贾长江这样的 “推敲诗人”，也不愿意过孟郊“一贫彻骨、裘褐悬结”那样的清苦日子。
倒是孟郊在考取了进士之后，写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样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豪情，时时激励着自己。
天生时而吟诵，时而沉思，时而仰天大笑，时而悲恸大哭，时而壮怀激烈，时而低沉颓丧。在充满佛教禅意的阿东格尼圣山顶上，天生和仰慕的无数古人心有灵犀，完成了一次涤荡心灵的神秘对话。
心中无限感概的天生，随口吟诵出来:
登阿东格尼
千山已成史诗载，我自犹怜当年汉。
功成身亡几无迹，空留朽木让人瞻。
天生抬头看见的天空像个剖开的圆球，天际渐次低垂下来，和远处的山峦河流连接在一起，自己站立的地方似乎在这个剖开的圆球顶点。随着目光收回来的视线，天生觉得自己站立的地方越来越高，好像自己已经站在了高高的天上，高到头晕目眩。正想仰头呼喊，却见头顶离天空又还很远很远。
天生见眼前的情境好似一幅画，这幅画贴切深动地展现了国画大师张大千友人所赠送的对联“山至高处人为峰，海到尽头天是岸”。
天生望着眼前波谲云诡的境像，不由得想：自己如果留在家乡，读完职业中学，最好的出路就是做一个职业蚕桑技术员，如果不肯付出努力，一辈子就只有生活在乡间，甚至又回到老家，如父辈一样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种田挖地，为了养活自己在土地里奔命，或者为了养家糊口东奔西跑，做一辈子的井底之蛙。现在到了部队，虽然还不能报考军校，但总的还是有希望，只要自己努力，就如攀登这阿东格尼山，总会有一天爬上山顶，到了山顶之上，自己就会成为新的顶峰，为兄弟们、为整个家族、为家乡那些如自己的子弟，为所有的和自己有一样生活经历的人，做出表率，让他们和自己一样，成为更多人的榜样。
天生的心情没有了更多的颓丧，一股似曾相识的激流重新涌进胸腔，双眼里燃起熊熊火焰。
世上再高的山都会被人踩在脚下，因为这世上还没有没人登顶的山 ；世上再宽广的海都有边，因为这世上还没有没岸的海。海阔心无界，山高人为峰。只要有勇气和信心，人是可以征服一切的！
太阳像突然掉落到一个大坑里面，天空中的所有光芒都消失无踪。远处那些色彩绚丽的山峦再也看不见，天地之间灰蒙蒙的一片。天生浑身冷飕飕的，空空的肚子咕咕叫着，夜就要来了，天生准备赶紧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