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上）
文|何糖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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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已经过了立秋了，太阳还是没能转过弯沉静下来。它似乎是习惯了用毒辣辣的紫外线一边滋养恩宠着万物，一边又阴险狡诈尽可能地不让万物那么好受。
店门口那法国梧桐的树叶在猛烈的阳光照射下全部羸弱地耷拉着，躲在暗处的知了却叫得愈加欢畅了！街上偶尔路过一两个骑着电动车的女人，都是清一色的顶着大檐帽子架着墨镜带着口罩，最后还要在衣服外面套件大大的防晒衣，生怕透进一点点紫外线晒黑了皮肤。“真他妈矫情，搞得像防生化武器一样！”关小月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像跟她们有仇似的。
树上知了的叫声还是那么撕心裂肺的，一声紧似一声。关小月突然觉得浑身燥热极了，心里的小火苗腾地就窜高了！她把撒满配料正搅拌着的鸡腿往盆里用力一扔，手也没洗，就往门外走，路过门口时顺手操起那把扫帚，气势汹汹地走到店门口那棵被太阳蹂躏到没脾气的树下，举起扫把一阵乱打。
知了似乎受了惊吓，安静了几十秒，确认那可笑的扫把威胁不到自身安全后，又欢快地唱起来了。关小月把扫帚随便往门边上一扔，颓然地走进店里，看着刚刚腌制着的鸡腿，辣椒面和酱油混合成惨不忍睹的暗红色，像一盆被猛兽刚从活物上撕下来的肉，猩红得让人反胃。她冲进卫生间，呕到似乎要把整个胃翻出来。从早上到现在，她几乎没有怎么吃过东西，能吐的都吐掉了，吐到后面实在没东西可以吐了，吐出一堆黄疸水，整张嘴都是苦的。她觉得心里比刚才要舒服多了。
胖子从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回来了。为了方便卸货，他把破旧的面包车就停在了门口，挡住了大片白花花的从街对面那栋房子反射进来的光线，屋里顿时暗了下来。看到胖子，关小月觉得心头一阵舒畅。胖子从驾驶座上下来，顺手就把进货清单递给迎上来要帮忙的关小月，又扫了眼她平平的肚子，满脸笑意：“老婆，喏，你去记账，这边我来，别磕着咱儿子。”说完，打开车屁股的门，一边下货一边跟关小月唠着嗑。明天附近的中学就要开学了，店里生意应该会比现在好一些。胖子说多进了些食材备着。换句话说，今天除了正常营业之外还要为明天准备很多东西，今天的午休又要泡汤了。
夫妻店，特别是夫妻小吃店真的很辛苦。胖子起早贪黑，每天的工量是无休止的进货、清洗、腌制、掌勺、打扫、偶尔还要外送，而关小月则是除了胖子在的时候不需要掌勺外，其他什么都干，什么跑堂，收银，打扫，洗碗，偶尔胖子送外卖没在的时候有客人了，也会用不太纯熟的厨艺去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虽然味道没有胖子烧的好，但比一般妇女烧得还是要好一些的。他们不做早餐，但做夜宵，通常都是胖子一个人守到半夜1点多钟打烊。为了多赚点，以前胖子总是8点多到店里，偶尔会有一些起晚了错过了早餐，而午餐又太早，因而找不到吃的顾客到店里吃东西。忙完这一小阵，就到了中午鸡飞狗跳的两小时，午饭高峰期过后通常是一片狼藉。关小月通常会在这个时候把手埋在一堆脏碗盆里一边洗一边叫胖子回家去睡上一个半小时。但是自从关小月怀孕之后，胖子下午的午睡时间也贡献出来了，让她回家睡午觉。
胖子的辛苦关小月看在眼里，打心眼里心疼他。她想多帮帮他，总觉得力不从心。也许是结婚太晚，30多岁的女人在怀孕这件事上总觉得有些体力不支。
胖子已经卸完货了，又在催她回去睡会儿，她便默允了自己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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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边走一边心里默默祈祷着婆婆这个时候还没睡醒就好了。这个希望在她蹑手蹑脚打开门的时候落空了。婆婆已经睡醒在客厅敲木鱼念经。婆婆信佛。在嫁给胖子以前，关小月一直觉得自己家里人以及自己周围人都是信佛的，没什么事的时候会在新年的头一天去寺庙拜个佛烧个香求个签这些，平时家里要是发生什么大事也会买点贡品去寺庙烧个香许个愿以求得好的转机。她觉得自己也算虔诚了，每次跪在佛前的时候总是双手合十真心实意的跟眼前的大型木雕说着自己的心里话，虽然她并没有买香和蜡烛的习惯。但是这些跟婆家相比简直就是幼儿园的托班小朋友。婆婆、大姑子以及他们家亲戚每个人都能对各种经书倒背如流！特别是婆婆，她可以不睡午觉甚至牺牲早上的睡眠时间，每天都会抽时间念上两部经，每逢初一、十五是一定要去寺庙的上香的。诵经礼佛就是她的工作。
不敢打扰她，关小月又尽量把声音降低了几个分贝。婆婆还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到，似乎很不耐烦的抬了抬眼皮子瞪了关小月一眼，把原本藏在喉咙里的嗡嗡念经声加大到关小月关上房门都可以清晰听到每一个字的音量。
关小月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死老太婆，把自己往床上一扔，便像滩烂泥一样瘫在床上，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确实是太累了，从怀孕后身体就反应得厉害，肚子明明饿得要死，却没有任何胃口。为了自己和肚子里多出来还不能叫宝宝的小东西，她几乎是每天强迫自己去吃各种平时看起来美味无比现如今看到了就变着法儿让她恶心的食物。她和小东西都太需要营养了！
谁说每个小宝宝都是小天使？自己肚子里的小家伙根本就是小恶魔，特地来折磨她的。关小月太羡慕那些没有孕期反应的人了，别人怀孕都是慢慢吃胖，她怀孕两个多月竟然就瘦了十多斤。同样是女人，她们当妈也太容易了点吧，简直可以拉去浸猪笼了！
一边还在胡思乱想骂天咒地，一边又恶心干呕起来，关小月这堆原本在床上瘫着的烂泥迅速集结到床边，拉过垃圾桶先是吐出一滩水——那是回家前在店里才喝的那杯水，吐完还不罢休，直到呕出的那口淡黄色液体呛进了鼻孔，苦到她的鼻涕和口水像胖子做的挂面一样迎风招展。
她被呛出了眼泪，至少她愿意这样觉得。
胡乱拿纸巾擦了几下脸，关小月又把自己重重的陷进床里。极度疲倦的身体急需睡眠补给，门外的念经声吵得她无法入睡，特别是婆婆“嘣，嘣，嘣”用力敲木鱼的声音，每撞击一下都让她耷拉着的眼皮和有些紧绷的心“嘭咚”地颤动一下。
就这样煎熬了半小时，婆婆终于念好了经，又开始乒乒乓乓地整理东西。嘴里嘀嘀咕咕叨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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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小月实在是憋不住心头那直往上窜的火气，深呼了两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用商量的口气跟婆婆说:“妈，声音能不能小点，让我休息会儿，下午还要去店里忙呢……”
没想到婆婆像是高水位水库找到了泄洪口，立马开始数落起来:“休息，想当初我怀儿子的时候哪有什么休息时间，什么事不做啊！你姐（大姑子）当初不也是什么都做！怎么到了你这儿就不行了？又不是王母娘娘，这么娇气！”
关小月感觉一股子血直往上涌，脸涨得通红，真想跳起来跟婆婆痛痛快快对骂一场，心里另一个声音死死拽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关小月，你不能那样做，绝对不能！首先，你是有教养的，不能呈一时之快把自己变成泼妇，让妈妈和姐姐背上没家教的骂名。其次，再怎么样她是长辈，是生养胖子的妈，父辈骂儿辈，就让她骂两句吧！再次，更何况娘家人不争气，还欠她十五万钱还不出呢！
十五万……想起那十五万，关小月顿时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作为大龄青年男女的她和胖子，其实在家人给安排相亲的时候已经被他们各自的亲人不按套路的谈好了筹码，说是相亲，其实更像是一场以人为标的物双方的买卖。没有彩礼，也没有嫁妆，唯一的要求的就是男方借给关小月姐姐十五万作为她那苟延残喘生意的周转资金。从小没有爸爸的关小月一直很听妈妈和姐姐的话，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没有想到不妥在哪里，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嫁了。所幸她跟胖子都看对了眼，感情慢慢地就在结婚后培养出来了。
结婚后她才明白相亲时隐隐约约觉得不妥的十五万让她从一嫁入胖子家就决定了她在这个家地位的低下。作为一个自认为是“负债”的人，她没有任何底气跟婆婆、大姑子甚至是胖子在意见相左的时候去辩驳什么。一开始还多少会顾及些新媳妇的面子，然而姐姐长时间还不出钱的尴尬让婆婆心里很是不舒服。既然不舒服肯定是需要让这些不舒服有个去处。冷嘲热讽，打压挖苦便慢慢多了起来。关小月自认为理亏，虽然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不需要在婆婆面前这样唯唯诺诺，但总是被前面说的那三个原因硬生生按下去。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她已经只懂得去压制自己，委屈求全。
想起这些，关小月觉得更加心烦气躁！婆婆说了几句，见关小月没有回应，已经无趣地不再说话。一只斗鸡在没有对手的时候也是凶悍不起来的。她只是继续把满腔无处发泄又莫名其妙的愤懑，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弄得噼里啪啦响。
时间已经不早，眼看着就要到晚上用餐高峰了，关小月一分钟也没睡着过，不得不去店里了，她几乎是拖着身子往店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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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其实是可以去店里帮忙一下的，她才50多岁，身体也好。但是任凭店里忙得鸡飞狗跳，关小月跟胖子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她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说:她念佛吃斋，店里每天杀生罪孽深重，她不可能过去帮忙。关小月有时候会这样想她:你对我那么苛刻，任你吃斋念佛多少年，都是假把式。佛主慈悲，信徒不该有颗慈悲的心吗？
果然，到店里的时候胖子已经开始忙了。关小月忍着胃里时不时的翻江倒海，马上打起精神投入“战场”。
等他们终于要忙好的时候，已经晚上8多。胖子叫关小月回去休息，关小月想起中午时婆婆的种种不满，这会儿回去肯定又是撞在枪口上；而且为了迎接明天新学期的学生顾客，还有好多食材没有准备好，她也舍不得胖子忙到半夜还忙不完，就留下来想帮胖子整理下东西，顺便消磨一下时间。
她把碗筷擦干放进消毒柜，又把地扫了一下，突然想起地下储存室还有一些鸡腿没放进冰柜，就急急往楼梯走。胖子刚拖了地，地面很是湿滑，关小月怀孕后孜孜不倦地一直吐，很少能有营养摄入体内。不知道是滑倒还是贫血犯晕，她直直的顺着楼梯就这样滑了下去。
地上是一滩触目惊心的红！
胖子飞快的抱起她，塞进面包车后排，往医院飞奔。
还是没保住，孩子没了。
关小月想嚎啕大哭，可是她欲哭无泪。哭，是需要力气的，她真的没有。她只是略微有些悲哀，这个小生命只跟她相处了两个多月，也只折磨了她这一小段时间，她甚至还感觉不到他的心跳，就没了。虽然是自己不小心，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衍生出一股子埋怨婆婆的冲动。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姑且不说体质上的区别，她都30好几了，婆婆怀孕的时候才20出头而已，十年的时间差距，两个人的精力能相比吗？而且，饭店工作这么辛苦，竟然连午休时间都一直不能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
胖子亲吻着她的额头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以后还会有。
她转头看着这敦厚的男人，湿了眼眶。她，关小月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为胖子生只小猴子！
婆婆哀怨眼神是藏也藏不住的。
估计是胖子嘱咐过她这段时间要善待关小月，也可能是她自己同样身为女人，并且是个过来人，有些感同身受。虽然背地里因为心疼孙子没了有些耿耿于怀，但当着关小月的面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伺候着她。甚至连平日碰也不碰的鸡鸭鱼肉都叫胖子买来烧给关小月吃。关小月挺感动。不管平时两个人怎样互不待见，这种时候婆婆对她还算细心的照顾让她觉得婆婆其实还是个不错的小老太太。
很快，休息了将近半个月，身体慢慢恢复了正常的机能。婆婆不知是伺候烦了，还是感觉到关小月的身体已经可以恢复好了，又开始展露她炉火纯青指桑骂槐的本领。譬如她会对着胖子养着玩的巴西龟喋喋不休的嫌弃它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还能干点什么；也会对着她自己养的花看似自言自语的数落:天天就是伺候你！花，花不会开；果，果不会结，养你何用！诸如此类，逮到什么说什么，音量不大不小刚刚够让关小月听到，语气不咸不淡正好让关小月感到难堪。
等他们家的扫把又“得罪”婆婆被骂的时候，关小月再也躺不住了，她默默地换好衣服走到婆婆面前尽量柔和地说:“妈，我好了，不用照顾我了。我去店里帮忙。这段时间辛苦你忙里忙外照顾我。”
婆婆表情复杂，有点儿高兴又有点难堪。关小月没有去听她在身后说的“要不再休息几天……”
虚伪！关小月觉得胃里有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