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逢二客
当辉煌了一整日的太阳隐退时,我则将沙发从我的屁股底下释放出来。小区楼后面是个不错的地方,曲径通幽,少有人往来,因此可以不必一直带着口罩,40度以上的温度戴口罩的感觉是在不妙。
我就在这几条纵横交错的小路上来来回回,往往复复,走过那株曾经暗香浮动的腊梅,旁经渲染了春天的紫荆树,还有粉嫩了一季的樱花……那黄,那紫,那浅粉,如今都不约而同的改头换面了浓浓的翠绿,但它们当初的芬芳染香了整个春天,驻留在某人的文字里,经久不衰。
昏暗的路灯下, 树影在路上留下一地的影影绰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小路和沿阶草的边沿蠕动着,我以为是晃动的叶影。当我弯下腰时,我看清楚了这是一只金蝉,轻拈了来,置于掌心。它小小的脚划过我的皮肤时,有些痒,有些刺痛,掌心的皮肤感受到它的慌乱,许是要逃出我的掌心。我却没打算放它走,看它在掌心张牙舞爪,慌不择路的趣态。
路边的草丛里传来了沙沙的声音,我立时定住了,搜索声音的位置。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一个小老头一样的身影在草丛中缓缓移动,是黄鼠狼还是松鼠?我壮着胆子往跨了一步,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在亮光的作用下,那个小东西定住了,我也看清了,原来是一只刺猬。
不管是蝉还是刺猬,我是有很多年头不曾见过了。蝉倒还好,刺猬在城里真真少见。但是在老家农村,我们时不时都能在田野里,在屋后面,邂逅这满身是刺的家伙。
今晚注定不俗,我大喜过望。
我忙拨通儿子的电话,邀来一饱眼福。我负责盯梢,至少在儿子来之前不能让它跑了。在它伺机溜走时,我只用树枝轻轻触碰一下,它便老老实实缩成一团,躲在草丛里。这样反复几次,它不在妄图逃脱,呆呆的瑟缩着。我被它愣愣的可怜样逗笑了,想它是否在暗恼我这个以大欺小的人类。
一个颀长的身影倏忽来到了眼前,兴奋地问:“在哪儿,在哪儿?”
我指了指小家伙蜷缩的位置。儿子马上展开了拍照模式。为了自保,小刺猬保持着蜷缩的状态十几分钟一动不动,让人怜惜。我们不忍再继续惊扰它,选择悄悄离开。
当我将掌心的小宝贝展示给儿子时,这个城里长大的孩子。他对于我的收获,惊喜万分。在儿子忙着向同学炫耀时,我的思绪则飞往了孩童时期的多年以前。
蝉和我童年的夏天是有密切关系的,或者说,我童年的板块里,蝉占据了每一个夏天。
很多年的夏天,我和小伙伴都要乘着夜色在村里的小树林“摸肉蛋”。这片树林有几十亩地,是当时村里分给村民的自留地。一到夏天,小树林便是蝉的王国。肉蛋是我们本地对蝉的称呼,“摸肉蛋”则是全村大小儿童、少年的夏夜狂欢。
夜色渐渐降落时,蝉便逐渐从土地里钻出来,然后爬上一棵树。我们小孩子便在夜色当中,从树根向上搜寻,遇到看似蝉一样的阴影,都会用手摸一下,只这一摸,便可辨别是蝉,还是树的结节或树瘤。蝉会在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从头部上方开始裂开一道口子,身体从裂口出来大约需要一个小时。脱壳以后,柔软而白色的身体和皱缩的翅膀,逐渐遇风舒展、变硬、变黑。此时蝉就蜕变为成虫知了了。我们一帮小孩子会在蝉完成蜕变之前,展开搜捕。
那个年代,塑料材质的袋子和瓶子之类的容器很是稀缺。所以,我们每人都会在各家端一个洋瓷盆出门,一手端盆,一手负责摸肉蛋。小树林总会在不经意之间,突然充斥了很多黑影。从不同方向奔涌而来的孩子,不约而同的热闹了整片树林。白日聒噪的的蝉鸣便被孩子们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三五成群的笑声、讨论声、炫耀声代替了。
肉蛋不止可以用来摸,还可以挖到。记忆在经久的岁月里,逐渐模糊了,我们是如何判断那块土地是蝉的居所,我不曾记得了,但是我们确确实实从地里挖出蝉来是真真切切的。
最后,端着满盆子爬动的金蝉,心情像蝉努力想要逃离盆子时,小小的足划响盆壁的声响,躁动、急切。
有人会将一晚上的成果送往村东头的那个青年家。青年专门负责收购,然后第二天一早卖到城里去,中间赚取差价。也有人家会将这些蝉吃掉,或者吃一部分,卖掉一部分。在我们家,蝉无一例外地只为我们的胃服务。一进家门就用清水将蝉清洗干净,然后再用盐水浸泡几分钟,沥干水分后,在炒勺里加上油,蝉入勺煎炸至熟。这些不用父母帮忙,我们姐弟三人早已是烹饪高手了,这是馋虫的力量。妹妹挑剔,只吃蝉背部那小小的一块,头和屁股都会掰下来。我和弟弟则将蝉囫囵个的放进了口,入了胃,意犹未尽的滋味一直延续到梦中砸吧嘴的声音里。
再次日升又日落时,还是一样地摸排,一样地清洗、一样地煎炸、一样地梦中呢喃……
二十几年前,那片小树林改而成为耕地。小树林消失了,根据地没有了,我们也逐渐长大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摸肉蛋的频率开始减少了?从什么时候已然中断了这样的画面?好像都淡忘了,也好像从未忘记。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自从那个春天,读到刘方平这首《月夜》,虫声透过绿窗纱,一并穿透了我的记忆。我固执地开始翻找遗失在岁月里的鸡鸣狗叫、牛羊撒欢、矮墙断壁、沟田水渠、麦浪起伏、枣子满枝头、……还有屋顶腾起的袅袅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