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吹沙儿飞（三十二）
虽然沈阳的这个春天来得有些迟缓，有些含蓄，但，春天着实是来了。
咋们甭提郊外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那碧绿的青草了，也别提河岸上那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垂柳了。
早上出来买菜的时候，你就那么不经意间低下头瞟一眼，就会发现，通往市场的马路牙子的砖缝里已经钻出一撮一撮的嫩草来了。
这些草平凡的几乎让人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但是，每年的春天，它们都会突破尘世的一切阻挠，冒着春寒，顶着被人践踏的风险，执拗顽强地给这个繁闹忙碌的尘世增添那么一丝丝暖人的绿意。
自从柱子把孩子从老家带来那一天起，阿兰就开始起早贪黑地忙碌开了，但年轻的阿兰却一点也不感觉累，反而是感觉心里有一种异样的踏实与甜蜜。
在阿兰这个农村少妇心里，还有什么事能比与自己心爱的家人团聚更幸福，更甜蜜的事呢？
每天晚上，她要把大人小孩穿脏了的衣服清洗干净才上床睡觉。
每天早上，阿兰要趁人家房东还没起床，自己先在厨房给家人做好早餐。
并且，她在熬粥的时候，有意的多熬两碗，这样，房东起来了，也不用再熬了，顺便热乎乎的一喝也就出摊儿了。
打小，阿兰的母亲就教育阿兰——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上学的时候，阿兰也读过孟子的这样一句话:“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现在，远离父母千里之外的阿兰更是感觉每一个对她面带微笑的善良之人都有可能成为她的好朋友。
一九九九年的农历三月二十三对于中国千千万万个劳动人民来说，也许这一天普通的和生命中的任何一个平凡的日子没有两样，而对于来自山西下曲村的柱子与阿兰，伟明与小雪，这两对年轻夫妇来说，这一天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日子。
经过一个多月的苦苦寻觅，又经过一周时间的精心准备，他两家的粮店在童童一岁生日这天终于开张了！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阿兰与柱子就起床忙碌开了。
在家的时候，母亲就经常磨叨，居家过日子一定要早起——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更何况今天，自己苦苦寻觅了一个多月寻下的粮铺要开张呢！
阿兰洗漱完毕，在厨房熬了一锅小米粥，顺便给老公女儿煮了两颗鸡蛋，然后她又炒了个辣椒炒疙瘩白，热了几个馒头，早早地打发柱子吃过了早饭。
吃罢早饭时，沈阳的大太阳已经从东方缓缓升起。
像往常一样，市场上又是琳琅满目，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的……这个时候，柱子已经把米面油全都摆设好了。
油从大油桶里抽出来，装在新买的售油器里，威武霸气的铁将军一般站在门口台阶的顶部。
各个牌子的面粉像列队站岗的小兵一般，一层一层地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台阶下面已经蹲了一麻包一麻包的辽阳清水大米，这些大米是辽阳县的农民前天才加工出来，然后用三轮车拉到城里的新鲜米，刚拉来时，米还热着呢。
那些小米、黄豆、绿豆、玉米面、莜面、荞面……各种杂粮，柱子就把他们分成小包装摆放在门口的市场柜台上。
小童童也跟着爸爸妈妈早早地就醒来了。
小丫头很是皮实，除过睡觉前的那一瓶牛奶以外，爸妈吃啥她跟着吃啥，恍若一只找到了爸爸妈妈的小蝌蚪，嘻嘻哈哈地一会儿要爸爸抱，一会儿又要妈妈抱。
这不，吃饱喝足的童童正被妈妈阿兰抱着站到市场的中央观望自己家的粮店长得什么模样呢！
“童童，咱家的粮店就要开张了，你给妈妈说个恭喜发财，恭喜发财。”阿兰眯着眼笑着对女儿反复说。
“啊呀啊呀……”童童张开小嘴吧嘻嘻哈哈，啊呀啊呀地叫着，似乎真的在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呢，直把妈妈阿兰逗得咯咯直笑。
“小米，黄黄的小米……”阿兰指着柜台上的杂粮一一念给一岁的女儿听，她在就地取材地教女儿认识实物，学习说话了。
“呦，你还别说，这么摆下，还挺靓货的。”
正在出摊儿的房东老板娘歪着她那颗收拾的精致的脑袋，笑眯眯的赞叹起来。
“那是，大姐，卖不卖货，咱先把架势摆好它。”柱子一边得意的附和着，一边噔噔噔地走进铺子，准备整理屋里的货。
这时一位胖乎乎的戴着眼镜的老太太从旁边的小区里缓缓走了过来，她把那几根香肠似的手指头伸进麻包里抓出一小撮青盈盈的大米，放在嘴里仔细嚼了起来。
“嗯，这米新鲜，甜滋滋的，一嚼就知道是新鲜米。”老太太一边嚼一边有感而发。
“阿姨，这是刚磨得新米，您要多少？我给您称。”阿兰见老太太看米，于是赶忙抱着孩子走过来，笑着招呼起来。
“诶，这小丫头可爱，叫奶奶，叫奶奶——
你妈妈也真能干，又带娃，又做买卖两不误，啊？
这米也挺新鲜的，多少钱一斤？”
老太太乐呵呵的，舌头在嘴里仿佛爆爆米花似的，吧啦吧啦的吐出一个又一个亲切入耳的字来。
“阿姨，一块五一斤，刚磨得清水儿米。”
刚走进屋的柱子见有人看米，赶忙又从屋里跑出来热情似火地接待起来。
“好吧，小伙儿你给阿姨称上一百斤，称一定要够啊，我可就在你们楼上住的呢！”老太太连说带笑地，拍拍柱子的肩膀，然后又抬起胳膊指了指二楼自己的房子。
“哦，阿姨，你就在这楼上呐？那就给阿姨算一块四吧，我收个本钱，称你放心，做生意靠得是信誉。”
柱子一听老太太是邻居，不用搞价就主动给老太太放到最低价，并且把自己做生意的宗旨说给顾客听。
“哎呦！那就谢谢你啦！吃好了，我给你宣传宣传，让我那些姐妹们都来你这儿买。
就是嘛，做生意就要讲信誉，瞧对面那家，给人老少称，我才不去他家买呢。”
老太太那亲切入耳的声音又吧啦吧啦地从她那张红润的嘴唇里蹦了出来，然后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四十块钱笑嘻嘻地递给了阿兰。
“好嘞，阿姨你放心吃，保你吃的香喷喷的。”
柱子说着，两手揪住麻包的两段，身子一弯，两腿一蹬，“嗨的”一声，把一百斤大米扛到了肩头，轻松自然地跟着老太太走了。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锻炼，柱子这文水普通话倒是进步了不少，最起码与顾客沟通不成问题了。这一点，站在一旁还抱着孩子的阿兰不得不承认。
但是，就在柱子嗨的一声往肩上扛的一刹那，阿兰的心刃得一下，针扎一般地疼了起来，她在想，男人柱子这一扛，不知扛到什么时候，才能扛出自己心满意足的那一天。
柱子的个子在男人里头不算太高，一米七过一点儿，关键是自小就饮食习惯不好，导致身板单薄。
这个时候，阿兰的内心又矛盾开了，她既盼望自己的生意红红火火，日出百单，又心疼自己男人单薄的身体。
可是生活原本就是矛盾的，无奈的。除了用自己无私的爱去抚慰去体贴这个受苦受累的男人以外，此刻的阿兰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个时候，旺根与文斌也已经开张了。旺根见柱子刚开业就扛着一百斤大米送出去了，他的那两颗玻璃球似的眼珠子都快滚出眼眶眶了。
“好家伙，柱子已经卖出一百斤大米去了，咋俩也得加油啊！
再不敢使劲瞎要价格了，差不多就卖吧。
甭听他们胡扯，现在是谁拉住顾客，谁赚钱！”
徘徊在脚地上的旺根左手搭在右胳膊上，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叼着根烟举到嘴边不时地扑嗒两口，这些话就像成了仙一般腾云驾雾烟雾缭绕地从他那厚实的嘴唇里袅袅而出。
这个时候的旺根既是军事家，又是政治家，更是演说家，指挥家。没头没脑只会出蛮力的小舅子文斌被他的这一煽动，又变得犹豫不决了。
有顾客来了，问询价格，他们又开始使出他们打压价格，缺斤少两，能挣则挣，不挣也忙的奸商伎俩了……
伟明与媳妇小雪在市场南头现在也忙碌开了，有的顾客要称小米，有的顾客要打油，有的要买面买米……唧唧喳喳地围了一圈。在顾客的心目中，新开张的商品总是物美价廉的！
再说，这两口子也没啥拖累，两个精干的年轻夫妇，干起活儿来自然是麻利爽快，加上两口子都热情仁义讲究信誉，甚是招人待见。
因此，从开门的那一刻到大中午都没顾得上吃一口饭，早饭，小雪倒是早上做好了，但就是到中午了都忙得没时间吃。
柱子与阿兰两口子一上午不算太忙，但也没消停，毕竟这市场大了，客流量大，再说他家的粮铺位于台阶上，也比较显眼，货摆出来以后更是气势十足，引人注目。
行人川流不息的从他们粮店前面走过，都会朝粮店这边看看，有需要粮油的，就自然会停下脚步来看看。于是男女老少，形形色色的顾客也是纷纷攘攘地围了一大圈。
不送货的时候，柱子把童童抱着，阿兰招呼客人，有货送的时候，阿兰就把孩子放到刚买的一个二手婴儿车里，一边操心孩子，一边卖东西。
童童刚坐进这个爸爸花了十块钱给她回收的“座驾”时，还挺老实的，瞅瞅这儿摸摸那儿，高兴得咯咯直笑。
可是没到半个钟头，她就不老实了，她爬起来，扶住车架，嘴里不停地叫喊着:“爸爸～爸爸～妈妈～妈妈……”
呵呵，这娃海闹着要出来下地走路呢！毕竟娃娃今天已经一岁了，她怎么能在一个婴儿车里呆的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