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后、小时候
我记不清小时候自己的家庭在村子里是富裕的还是贫困的。父辈们活没少干的,我确也不曾缺过什么。至少在自己同龄玩伴中,是会有那么一些鹤立鸡群。得亏我母亲是位会帮我打扮和有理想目标的女性。
爷爷是校长,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教什么的。唐诗三百首之类的诗词没少让我背,现在微末的写作文笔得亏了爷爷。奶奶是位没读书的主儿,一辈子念念叨叨的干着活做着生计,在她眼里爷爷,父亲,我才是主角,而她则是导演。
在所有男孩心中父亲应该都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和无法理解的人对你做着无法理解的事。
村子里的房子依山而建,高低有致,错综有序,邻里邻居的不是远近相瞭就是上下层关系。我家便建在这座不算高的山顶上,三面竹林,庭眺远峰。最怕刮风下雨的时候,似一股股妖风,我也很作的把西游记融入进来,生怕自己莫名的被卷走,而我又哪儿来的徒儿。竹林子三三两两的松树又平添了几分诡异。
家的后墙是用泥土打胚垒起来的,时间稍久便会有很大的裂缝,蛐蛐之类的小东西就喜欢藏在里面。南方多雨季,雨水顺着铺满瓦片的屋顶顺滑而下,形成一道道珠链,虽然不缺水,家里的大瓦缸时而也会放在珠链下面接着,滴滴生莲。枯萎的竹叶竹枝顺着风的轨迹散落、夹杂在瓦片里,天开始乌蒙蒙的时候爷爷便拿着两楼高的自制木梯:啊孙,过来帮阿公扶着梯子;矫健的顺着木梯爬到屋顶上,清理着竹叶竹枝,一段时间的堆积导致雨水没办法顺位而内流渗透到屋内,奶奶端着喂鸡的食口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嘟囔着:小心看着你阿公,潮湿滑;然后晃悠晃悠的吹着口哨打着鸣儿引领着鸡鸭在庭院的角落啄食。
满院的鸡鸭粪便,总是要挑着路走,左一步右一步的还能跳出格子来。家禽饲料在山上也有了野性和灵气。我父亲排行老二,有一大姐一弟一妹,二叔排行老三。大姑姑的小儿子和我一个年纪,小的时候和大姑大姑丈生活在煤矿开采地,免不了的污黑,有一次省亲回家,也不知谁抱着,穿着开裆裤,底下的小物件晃晃悠悠,路过的公鸡甲寻思着也就是稍大的蚯蚓,瞅了半天扑腾飞起,戳中要害,哇哇的哭了半日,哭笑不得,引为经典。依着奶奶的脾性,此鸡活不久矣!
家里有很多的农活,春耕秋收,大抵是这样。我虽未做过什么农活,倒也时常和爷爷父辈到山上耍去。家里的稻田分好几处,均都要十几里的山路才能到达,春天阴雨绵绵,一家几口挑着秧儿卷起裤脚忙作于田间,梯田式的分布,而我们家的田地处在山腰处,我人小胆大,确也不愿长辈们多为我出一份力,下去时一路蹦跳着摔着,也或借着坡度和湿润的野草打着滑梯下去,上来的时候手脚并用爬着上来,只是来去时的路是爷爷一边挑着我一边挑着秧或其他晃悠着。田间里有很多山味,黄鳝、田螺、螃蟹。插完了秧,有段时日的时候要去撒化肥,应该是这样的,田里的黄鳝就受不了似的一条条的冒出来,我是害怕的。阿公眼疾手快,大拇指食指中指掐住鳝头,一掐一准,在田埂上长着坚韧的细根野草,撸掉了叶子,将黄鳝穿在一起,提溜着,煎炸烹煮,很是美味。山上还有一种藤蔓,稍稍枯萎的藤蔓用力掰开,里面蠕动着肥嫩的大白虫,用事先准备好的芭蕉叶,将它们挑下来包着,到了家里,锅底抹点儿猪油,把虫子们倒下去,噼里啪啦,一会儿就金黄干瘪,油腻,贼香。
村里的春夏秋冬四季分明!
村子大半年时间云雾缭绕,一番仙境模样。春天的雨水滋润着泥泞不堪的崎岖小路,小学在家对面的村中央,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穿过竹林,越过小溪,路过人家,折着竹条,书包一甩一甩的蹦跳着,四周的小伙伴在小道与主干道的汇合处聚集,互相叫着外号,模仿着武侠,一路嬉笑打闹着到了学校。
家下面有户人家,有一女生和我一般大,瓷娃娃一样,我们时常串着门儿,搬来两块石头,将瓦片铺盖在上面,捡来的枯树枝枯叶子堆放在空隙处,再各自采来野草野花儿,抓着泥土细沙当佐料,将枯枝叶点燃,放上野草野花儿,拿着木杆子炒着“菜”,我当爸爸,她当妈妈(这段如果被我妻子看见免不了一顿奚落),也时常结伴同行。后来,在学校班级里,有人说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是我老婆,就都互相恼羞成怒,有段时间不相往来了。
我们村庄是有细分三个小村庄的,尖峰村,福中村和福联村。福联村还分里村和外村,我就是福联里村的一员,里村和外村经常茬架,你来我往,也或各自出一人列阵,拥抱扭打在一起,将对方压倒翻不了身视为胜出,哪边人马赢了,就视为哪个村头胜出,胜出者似乎是没有奖励的,但能得到各自村里小伙伴的认可,而你的事迹将是接下来几天为大伙儿所津津乐道,所以我们都格外的卖力。这里面也是有等级观念的,老大只能和老大切磋,我们村头就比较惨了,差了另一村头老大半个头的距离,现在思来想去也不记得是如何入了这个坑当的马前卒。
那时候喜欢打领带,穿皮鞋。雨着天再泥泞,也会偷偷脱下雨靴藏在水缸后面,换上自己心爱的黑色皮鞋一滑一滑的挑着路走,到了学校泥巴也没过了脚踝,白色的袜子沾染着土黄色,一块一块,一点一点。在学校的台阶上斜着脚剐蹭掉鞋边的泥块。跺了跺脚,才走进教室,将书包塞进木质书桌里,书桌面已经沟壑纵横,本就是一整面的木板制成,细条细条的纹理,一代代莘莘学子在桌子上刻呀画啊,伤痕累累,我记得我的书桌还有个小洞,很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在书桌里面放一瓶饮料,吸管从小洞里伸上来,课本摊开一架,低着喝着奥必佳,总能羡慕死一大帮人。
村里的猎人三两成群,阿公也是猎人,一个我高的猎枪,晚间七点整的新闻联播是必看的,然后接下来是天气预报,叨叨着明天是天晴或者下雨,也不知道准不准的。然后就起身拿起藏在床后边的猎枪,约八十厘米的枪管,四十厘米的枪托,得拉栓的那种,需准备火药和子弹,子弹都是自制的,一般是钢筋条儿锯成一厘米一节这样,富裕点时还能见着一包一包的钢珠,具体怎么发射的我也不是很明白,只知道一个啊伯八点多左右这样就扛着自个的猎枪到家里和爷爷汇合,头上都戴着矿灯,一身破旧的衣物,总要摆弄好一会儿,每每这时候我就喜欢去磨蹭磨蹭枪栓,当时也是违禁的,隐约听别人提过别的村落有严打过,是不允许有枪支的。拾掇拾掇,带上该带的东西,摸摸我的头就上了山。野猪,山羊,刺猬,鹿,野兔野鸡。现在这些都很少见了。阿公从不让我吃山里的东西,说我没长大,野味太野,太小了对身体不好。等我读初中的时候,爷爷生了场大病,枪也随之不见了。
村里从前有个传说,说山里住着三只妖精,一只狐狸精,一只蛤蟆精,一只虎精,他们三只总打架,法术尽出,不分上下,打的天昏地暗。这是我的发小狮子和我说的,讲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后来又听说狐狸精被打成了重伤。我信的,所以我也告诉了别人,别人又告诉了别人,别人又告诉我奶奶,我奶奶也信了。狮子就是常和阿公去打猎的那人的儿子,家徒四壁,爷爷对他们很是照顾,经常送吃的喝的用的,所以狮子跟我比较要好,我也一直认为跟他比较要好,虽然表现的并不是那么的好。阿公告诉我说,我们做人不能瞧不起任何人,所以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他,可能有段时间的随波逐流。后来狮子死了,小伙伴里好多人都很害怕,或许只有我感到惋惜。死的那年我已经不在村里了,听说他在山上抓了一条蛇,养在废猪圈里,去抓的时候不小心被咬了,也不知道怎的没去处理,隔夜就死了。那年,应该有十八岁了!
我喜欢走另一条陡峭的小路去上学,比较近,其次是能经过一个同学的家里,他们家就在一片石头峭壁下面,父亲是杀猪卖猪肉的,母亲是揉面做馒头的,家里不缺食口,手后托着书包曲着腿儿小心翼翼的走下陡壁,石壁上有村里人为了方便凿出来的简易台阶,也不长,一下子就来到了他家后门,我是除了名儿的嘴甜,叔叔婶婶的叫的欢了,有时还能啃个他们家的馒头,多半时候我是不忍拒绝的,然后还是客套的拒绝了,喊上一嗓子同伴的名儿,对面都能有回音了的。再往下就要经过稻田坎儿,只能容得下一脚半的宽度,倒也走习惯了。坎儿的尽头连接着一条小溪,杂石碧苔,流水涓涓。溪边蹲着一号人物,撅着屁股摆弄着什么:诶!永哥,你在干嘛?
:嘿,不得你说这田蛙生命力就是顽强,内脏都掏空了还能扑腾跑掉!
且听风吟细无声!遭罪了的。
遭罪的还有悉悉索索的蜘蛛。家里的屋梁上,墙角处,顶梁边边,时常倒挂着垂了下来,或盘趴在网中央静守等待。阿公拿着柴刀到竹林里砍了一根适合我拿的细竹,削掉上边的枝桠,取其中一根嫩枝弯成一个弧形插在细端的那头,把家里的蜘蛛网圈了个遍:阿孙,粘知了咯,这知了啊,就是一只白嫩白嫩的小肥虫,窝在泥土里要好些时日,然后破土而出爬上树干,就成了蝉,也就是知了;手里攥着红袋子,一只两只三只,然后密密麻麻,然后一只只放飞。
终了,还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