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re's a human story behind eve
“数据”和“新闻”的主次关系之争，是数据新闻报道理念中的一个核心争议。由“数据”和“新闻”的主次关系之争，生发出了数据新闻报道两种完全不同的范式，即数据驱动新闻的报道范式和数据辅助新闻的报道范式。
关于这个问题，我最喜欢《卫报》数据新闻编辑的Simon Roger的阐述：“数据新闻不是图形或可视化效果，而是用最好的方式去讲述故事。只是有时故事是用可视化效果或地图来讲述。”
而在《卫报》创立的世界上第一个数据新闻专栏“Datablog”上线十周年之际，他们的编辑，对这段话，有了更精当的阐述。
2019年3月23日，Datablog的工作人员们聚在一起接受《卫报》的采访，回顾Datablog走过的十年历程。
当被问到“《卫报》的数据新闻报道何以与众不同”时，他们的回答是这样的：“（我们意识到）数据不仅仅与数字有关，在数据库的每一行背后都有一个人的故事。他们是我们努力讲述的故事。（Data is not just about numbers, and behind every row in a database there is a human story. They’re the stories we’re striving to tell.）
最后，这篇采访的标题被定为《A decade of the Datablog: 'There's a human story behind every data point'》
There's a human story behind every data point，这是卫报为过去十年的数据新闻报道历程做的注解，这也是他们一以贯之的数据新闻的报道理念。
既然是理念，就难免失之空泛。但我近期看到的两个个数据新闻作品，却让我发现，这句话，其实也可以作为一个直观的“用数据讲好故事”的方法论。它们直接将宏观的一个个数据，还原成了微观上的一个个人的故事。数据，一方面带给了平凡人生的寻常故事穿透历史长河的力量，一方面，将无数故事汇集在一个作品之中。从这两个个作品中，可以归纳出新闻报道利用数据讲好故事的一种思路：既然There is a human story behind every point，那，为什么不把每一个故事讲出来？
案例一：Lost Mothers
我想讲的第一个作品，是由非盈利媒体机构Propublica制作的Lost Mothers。这是老师在课上曾推荐过的作品。
2016年，全美有700到900名女性死于与妊娠相关的疾病。从数据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有700到900个变量的数据集。但，There is a human story behind every point，每一条变量的背后，都有一个破碎的家庭，有一个思念妻子的丈夫，有一个女性一生的历程，也许，还牵扯到医疗制度的隐患等社会问题。如此多维度的信息，单单呈现一条数据，很难讲清楚。于是，一个很好的操作方法就是，把这个数据集中每一个人的故事，讲一遍。当数百个这样
的故事汇集在一起时，自然震撼人心。
开头的部分，是这篇作品最华彩的部分，也是唯一有交互性，可以算“图表”的部分。标题的下方，是800个圆形的小图标，象征在2016年因妊娠问题死亡的800名女性。
其中，有134个图标可交互，且尺寸较大。因为制作组只确定了134名女性的身份，其余身份暂未确定的女性，用一个较小的灰色图标代替。
当鼠标悬停在某个图标上时，可以查看死者的姓名、籍贯、出生年月与年龄。 而点击一下，则可以超链接到刊登死者讣告的网站。
开头结束，转向了作品正文的部分。作品之后的结构，就是一篇针对美国的孕妇死亡问题所做的调查报道。
开头部分，800个数据点中，仅有134个图标被点亮了。针对这一现象，调查组在正文的开始部分说：
“美国在发达国家的孕妇死亡率是最高的。然而，这些与怀孕或分娩相关的女性死亡几乎是不可见的。当准妈妈去世时，她的讣告很少提及死因。她的身份被医疗机构，监管机构和州产妇死亡率审查委员会所掩盖。她的亲人只能私下哀悼她的离去。从她的死亡中汲取的教训也经常丢失。”
这也是作者认为的他们这个选题的意义，即希望将这些家庭的悲剧公之于众，并概括出这些私人悲剧指向的公共卫生问题。
随后，伴随着鼠标滚轮的滑动，一个又一个母亲的故事映入我们的眼帘，不同的故事呈现出：就算是在当今的医疗条件下，妊娠对于妇女来说依然危险重重，
如：39岁的Emily 遭遇产后抑郁，在和父亲乘车经过高速公路时，崩溃大哭，希望冲出车门，停车安慰她的父亲没有拉住Emily，她迎面撞上了飞来的货车…… Emily的背后，是犹他州亟待完善的产后抑郁康复机制。
Marlene Dominguez-Hicks则遭遇了妊娠引发的心力衰竭，她在妊娠期倒在了家中的书房里，在从家通往医院的途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除此之外，羊水栓塞、大出血、乃至治疗时的一次伤口感染，都可能击碎一名产妇，击倒一个家庭……
优点说完了，但这个作品，也不免有一个特别大的遗憾之处。其实这个作品，更像是一个“information visualization”,也就是更向一个不提供特点观点，让读者自己在海量的信息和数据中去阅读，去探索故事的作品。但制作组却在文章的第一段明确的提出，他们认为，这一系列事故指向的是一个更大层面上的公共医疗问题。然而，绝大多数案例，孕妇都经历了医生的尽力抢救，最终因为单纯疾病的原因去世。起码从目前呈现的故事中，还没有体现出有哪些结构性的漏洞导致了孕妇的死亡。制作组也没有对未来的改善目标提出一个明确的优化方向。
你开头弄的那么唬，结果根本不论证自己提的大观点？？？
这是一篇优秀的可视化作品，失败的特稿。
案例二：30 Years of American Anxieties
https://pudding.cool/2018/11/dearabby/
第二个案例，是Pudding上的30Years of American Anxieties。这个作品在美术风格，交互设计，还有叙事的完整程度上，与“Lost Mothers”相比更加完整。但是它最打动我的，还是它的内容。它用数据，让一代人的焦虑和伤痛跃然纸上。
这个作品的调查源起，非常有意思。制作组对“Dear Abby”情感咨询专栏自1985年以来的20000多封读者来信进行了内容编码，词频统计等内容分析。以此来解释，过去三十年里，最让人忧虑的人和事是什么（what and who concerns us most）。
Dear Abby，是美国历史最悠久的情感咨询专栏。于1956年创立，在影响力最大时曾同时在1200多家报纸上连载。先后由Pauline Phillips以及她的女儿Jeanne负责运营。几十年时间的积累，这个专栏积攒了成千上万封读者来信，这是一个极为珍贵的语料库。同样的。There's a human story behind every data point，这个专栏的每一封读者来来信，都记述了一个平凡生命的忧虑、无奈、挣扎。通过对“什么在困扰他们”这一议题的呈现，我们得以领略女性权益、LGBT平权、宗教冲突等一系列当下热门议题在过去几十年里走过的思想脉络。
“新闻是历史的初稿”，这个作品精准刻画了几十年的思想变迁史，对新闻来说的确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文章的第一部分，聚焦过去三十年中，最让我们感到忧虑的三大话题。经过作者的统计，他们分别是：与性相关的话题，与LGBTQ相关的话题，以及与宗教信仰相关的话题。
作者通过简单直接的交互，给了我们充分接触数据库信息的机会。拿LGBTQ话题举例。作者用一个条形图统计了自85年来每一年跟LGBTQ话题相关的求助信的数量。但这个图的特别之处在于，条形图的每一个小格子都是可以交互的，点开，就可以查看一封具体的信件内容。同时，在每一个具体的大话题之下，作者还设置了相应的次级话题。在LGBTQ大话题下，作者按照跨性别问题、出柜、艾滋病等不同关键词将30年间所有与LGBTQ有关的信件分门别类整理好。点击条形图上方的某一标签，跟这一标签相关的信件就会Highlight出来。
信件的具体内容，涵盖很多我们想不到的无奈。
许多主妇控诉老公回家只跟宠物亲近，而对每天照顾宠物的她们始终保持沉默。这是她们在为家庭操劳多年后面对两性问题最真实又最不解的困惑。
2000年,一位变性了的跨性别认知者在信中一遍遍写到’I am not a "mistake”’，他请求专栏帮助他说服自己的家庭,视他为“People”,而非“mistake”。我们不知道他今天过的怎么样，但这是平权运动昨日走过的路。
而关于“宗教”的话题，是被统计数目最多的。这令我比较意外。而且大量跟“习俗、道德”相关的话题被归入了此类。如，婚内出轨，写信者控诉对方违反教义；婚礼双方就习俗问题争执不休。这体现了道德、伦理和宗教价值观的捆绑，演出了一个现实版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下一部分，作者则统计了，针对不同的主体，什么词出现的频率最高。换言之，当我们处理和另一半的关系，和子女的关系，和父母的关系，和老板的关系时，最可能让我们感到心烦的因素是什么？
这部分同样采取了都可以交互的形式。每一封信件都可以点开来阅读。
大部分信件的内容还是和情感纠纷有关。比如，在和老板的关系中，排名前两位的分别是Inappropriate behavior和Romance,都和与上司的不正当关系有关。但是令人比较意外的是，在Husbands一栏中，排名第一位的关键词是Wedding,而且这个关键词下记录的内容不是根婚姻状况有关的事，就是跟“婚礼”有关的日常小事：比如我老公要不要出席他跟前妻生的孩子的婚礼，我和老公之前没有办婚礼现在想补办一个大型婚礼他不同于之类的……联系到之前“宗教”话题下也牵扯到了大量跟婚礼礼节相关的纠纷，美国人对婚礼真实充满了执念……
而且，我非常喜欢这个作品的美术风格…… 有意模仿了七八十年代美国新闻插画的风格，与主题十分契合。
本文头图
招贴画
同时，插画的卡通风格，很好的传递了悲伤这一情绪，我看到这个头图的时候，想起了电影《玛丽和马克思》，虽然一个是黏土动画，一个是插画，但在情绪的传递上异曲同工…… 可能每个人在面对需要写信向他人求助的问题时，大家的情绪都像这副插画或这部电影的表现的那样，笨拙又感性……
《玛丽与马克思》剧照
以上就是我对两篇数据新闻作品的分析。
数据和叙事，在数据新闻报道中的主次关系到底是什么？
当我们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无形中已经把二者放在了一个相互矛盾的位置上。这两篇作品对二者的关系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参考范式：数据本身能打开一个全新的叙事维度。当我们的真的想去搜集社会中无数个“Point”背后的故事时，这样的数据呈现出来本身就有在叙事方面的千钧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