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

2017-04-21  本文已影响0人  叫我张医生

笑笑小姐眉头发紧,张先生知道她又不开心了。

笑笑小姐每天总会不定时候心事重重,旁人难测,比如吃完一口吐司,比如倒完一杯茶,比如尿尿到一半,张先生心思细腻,耳聪目明,六根清净,总能第一时间嗅出笑笑小姐不悦的气味。

张先生哄。

然而不悦的笑笑小姐这时候是只蜷身竖刺的刺猬,拒绝靠近的一切。

“别碰我!”一遍遍推开张先生的手。

“你走开!”还有柔软的目光。

宁愿独自躲在一边自舐伤口。

张先觉得沮丧,夹杂些许怒气,但看到笑笑小姐眼角的委屈,又被心疼掩盖。却什么都做不了。

空气一直僵硬,天色渐渐暗淡。

手抓饼的焦香飘过夜色里巷子的青石板,壁虎爬上纱窗,墙上的钟敲完11下。

“我们去吃馄饨吧”张先生说。

笑笑小姐点了点头。

夜凉如水滑溜溜的流淌,张先生牵着笑笑小姐跨过过及膝的雾气,星河在头顶旋转,天桥下车马人稀,海风猎猎灌进衣角。

小叶叶馄饨店开在深夜海边,常年接受海风的问候,出门左拐一百米是个急崖,五层楼高六层楼高七层楼高还是八层楼?反正张先生算不出来。

崖下除了清脆洁白的浪,还散着好多块黑亮礁石,白日里漫天斑斑海鸥,除了风大了点以及随机飞舞的海鸟屎,这里是个绝好的景点。

好景致加上适合的高度,对怀有心事的人就是块巨大的磁石,把僵硬又摇摆的人像铁屑一样聚在崖底,噼里啪啦,七零八落。

小叶叶馄饨就在旁边静静的站着,肃穆地见证着,阅人无数,记录着每一个人的下落姿势,还有水花,像个裁判不动声色地打分。

小叶叶馄饨只开在深夜,小叶叶馄饨的菜单写着三百七十五种不同的馄饨,可是无论你点哪一种,小叶叶最后都只会端上瘦肉馄饨,反正没人会计较。

人到了夜晚就会像一只酒瓶灌进忧郁,失意的人瓶颈勒死,黑夜的冰块一颠簸,苦水就膨胀翻滚,苦难无边,惟有把瓶子敲破,挣脱诸般根须。

于是,深夜失意的人纷纷上崖,跳进这一片海,逃离那一片海。

食为天,即使对赴死的人也是一样的道理,赶路的人当然不会拒绝暖和的一碗馄饨。

小叶叶就在这里守候着,像读取一只只U盘一样读取一个个人生,当然还会收下他们身上最后的钱物,反正不会有人提出异议,反正提出异议接下来还是要死,死人是不该有异议的,这是个严肃的命题。

其实,小叶叶的馄饨是物美价廉的。汤底是用新鲜的猪腿骨配上小叶叶特配的香料熬足半天,猪肉馅剁得绵细,还放了自己碾的花生粉跟土鸡蛋,馄饨皮薄又透。一切只要十块。抄水上汤撒葱花最后敲上一颗蛋,行云流水,小叶叶美如画。

胃中的温暖就是这些可怜与这片人间最后的联系,宛若盏中豆火,小叶叶是严谨的添灯人。

张先生隔三差五来一趟,是唯一为了吃馄饨而来吃馄饨的客人。也是为数不多的回头客人。

张先生内心不灭,张先生见过许多生老病死,张先生听过不少悲欢离合,张先生心里还住着个可爱可恨小姐,张先生当然不会轻易随人出门左转自由落体。

清油飘飘,葱花零落,蛋黄静静躺在碗的一角,鲜香一缕缕在墨色的夜舒展,一切那么美好。

张先生按下笑笑小姐的筷子,把蛋黄拌开,细细搅匀,再推回她面前。

笑笑小姐是第一次来,笑笑小姐一口气吞下五碗雾气,口鼻呼烟,面色红润。

张先生默默看着。

夜凉如水滑溜溜的流淌。

胃里温暖情绪慢慢展开。

大海在下面热闹,风有点喧嚣,两个人站在高崖边。

张先生觉得有点冷,抓紧了笑笑小姐温暖的手心,脚下从未如此踏实。

“不如我们殉情吧。”张先生总爱对笑笑小姐扯无端的玩笑,努力从对方口中收集多一丝存在感。

“拒绝。谁跟你有情。”笑笑小姐嘴角翘翘总算开口说话。

“多着咧,救你多多少少回,”张先生总脚尖掂了掂地,石头被跳跃的人抹得光滑,用手指了指海那头孤独的荒岛,“你说,那些小岛上面有什么呢?”

“石头,树,还有树,石头。”小姐脑袋摇晃,拢起鬓角。

“不如我们挑一个上去过一辈子。”

“好啊,怎么过去。?”

“飞过去。”

“怎么飞?”

“长出羽毛,生出翅膀,变成一只鸟儿一样飞。”

“那我要变成白鸽。”

“那我变成乌鸦。”张先生轻轻松开湿润的手心。

你可能觉得这只是一番戏言。

可是张先生无所不能,张先生不是常人,张先生是医生,是藏在医生中的鸟类学家,鸟类学家中的药学爱好者,药学爱好者中的炼金术士。隐秘而伟大。

既然笑笑小姐有求,张先生必应,那怕摘星逐月,煮汤造房。

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瓶子里有荧光的药末。

笑笑小姐吞下有药粉,说有巧克力味。

“嗯,我掺了德芙。”

笑笑小姐笑笑,眼角弯弯,真好看。然后啪嗒啪嗒,影子晃荡了一下,变成一只柔软的鸽子,淡蓝的羽毛,在夜色的水中散着毛茸茸的光。

“Amazing!”鸽子小姐欢呼了一声。

鸽子在崖上扑通了几下,像一条鲸鱼慢悠悠地飘在海水一样飘在风中,摇曳再摇曳,优雅地划出光痕。

“你先过去,我马上就跟上。”张先生对回头的笑笑小姐说。

海风有点凛冽,包裹着张先生。

吞下药末后,张先生有了丰满油亮的羽毛,融入黑暗。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不确凿的感觉,张先生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但是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他不确凿了。

看着天边的渐远去的光点,他晃掉脑袋里的念头,弓身一跃,弹出去的黑色石子一般。

不知道最后有没人看到。

乌鸦先生在冰冷的凛冽中扑通了几下,然后像一滴墨水,直溜溜地滴入这片喧哗的墨缸,没有泛起半朵水花。

乌鸦先生化成了千万浪花中的一朵。

忘了说,

内心藏有太多阴郁的鸟儿是飞不起来的,即使是再无所不能的鸟儿也不行,这是宇宙法则。

小叶叶合上眼哼起歌,

“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一只不再垂涎自由的鸟

  在你的笼子里陪着你衰老

  就算孤岛已没有四季

  也没人提及你的美丽

  我还是要飞去那里

  别害怕别害怕

  只是多愁善感的梦啊

  相信吧相信吧

  当你唱起这首歌

  总有一天我会放弃天空步履蹒跚

  你在你的未来双鬓斑白

  所有那些过往悲伤的离别再与你无缘

  亲吻你最后的时光

  永远有多远

  我们不知道

  未来在哪里

  一起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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