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洋过海来看你
那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了。
大舅介绍了一个男孩，第一眼没有感觉，相处的三个多月都没有感觉。所有亲戚都知道我处着一个男朋友，他们都觉得男孩不错，大舅母捞起我的长发，笑着说，婚礼上把头发盘上去，见见你爸妈，还有你二舅二舅母，就定了日子吧。
那个夏天工作单位装修，轮休性质的上班——上两天歇一天。男孩在橡胶厂工作，倒大班，上两天一夜休息一天，我休息那天，男孩刚好下夜班，两人同步放假在家，顺理成章就成了三天见一次面，这一次提前约好下一次，如此类推。我不喜欢如此频繁，好像热恋节奏的见面，就像一出排演好的木偶戏，似乎让人牵着线，沿着定好情节走向剧终。这不是我要的恋爱。
我告诉男孩不喜热闹，他便很有心选择约会地点。他开过出租车，知道某条街的某个小巷里有一个隐秘的小区花园，花繁叶茂人还那么少，他用手擦干净石凳，他坐在我对面，执起我的手，抚摸手心抚摸手背，他说会看手相，我忍着，忍着，没有将手抽回来……
快乐时候那么少。他骑着他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载着我冲下很陡的斜坡。我心飞扬，因为事件本身而不他这个人，我讨厌他的苹果绿T恤上一圈一圈的汗渍，不停出汗，我觉得好脏。穿行在城南的小街小巷，坐在好利来临窗的高脚凳上，中午我只要一杯鲜奶，我不吃那么多，我要显得和他不一样，他说吃这类东西吃不饱，平时我也吃不饱，但是整个上午走在七月灿烂的阳光下，或者男人需要一碗炸酱面，而我，—— 主要我要显得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飘洋过海来看你
现在想来，自己是多么矫性的一个人啊。
分开以后，大舅母劝了半天，然后说，她和大舅交往，大舅送了一饭盒蒸大米，她觉得还在谈恋爱，就原封没动退还给我大舅。我一时无语，我收了一本散文书、一串玛瑙珠子、一瓶润肤霜、一袋炒栗子。哪一样都比一饭盒蒸大米贵重。除去一起吃饭有时买单——我是这样想的：他送我礼物，我就请他吃饭。我没有回赠任何东西，——我不能说是不欢喜的缘故……
大舅母还说每次约会我都迟到。我很羞愧，现在尽量做一个守时之人。也很委屈，我的迟到只是一种单纯的习惯（不是好习惯），绝对没有搭架子的意思，就像张爱玲小说《金锁记》里长安，相亲要男方三请四请，于是僵在饭店里，最后还是表妹出面以男方口吻电话里邀请才算了事。
还以为只有自己委屈，原来别人也是有苦说不出来。或者这就是所谓没有对上“颜法”吧。
飘洋过海来看你
然后，终于，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骆驼。
那天我答应去男孩预备的婚房看一看，打了一辆出租车，他的自行车放在后备厢，男孩用司机的扩音器放声高歌，我很尴尬，现在想来他是真的很开心。他的婚房是一楼，采光不好，那幢楼分时段供水（那时代限制用水很平常。），备有装水的桶，脸盆，和水瓢。他拿了一条纯白的新毛巾让我擦脸。
拉拢窗帘的房间阴暗清凉。我和他坐在长沙发上说话。他讲预备怎么重新装修这里，他说着话，越来越靠近，他靠近更紧地挨近，手背一下一下摸过我的胳膊，——我表弟还是幼儿院小朋友时，就爱摸别人的胳膊肘，无论谁坐在沙发里，他就小心小意靠上去，他是一个胖胖的小孩，大大的胖头依着人家的肩膀，肉肉的小手暗自行动，他的目标是胳膊肘，骨头顶着薄薄的皮肤——那里的皮肤需要使用去死皮磨砂膏，否则一条白白的胳膊，中间就会有圆圆的一团黑。——小表弟沉溺于那块有皱褶的黑肉，不亚于若干年后沉溺网吧玩游戏。
他的手停在小表弟癖爱的胳膊肘骨那里。他的手停在那里，手劲越大，呼吸亦粗重起来。我想起一个新婚夫妇性教育的光碟，半暗不明的光线，沙发，男人摸女人的胳膊。（就看了一个开头，接下来内容不得而知，父亲没收了光碟，父亲说：也没什么嘛。)
我霍然而起，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母亲听见我要分手，而且是一个那么不值一提的理由。母亲问，他亲你了？我说，没有。母亲就说，就摸了一下你的手！母亲气极了，苦口婆心改变不了我的想法。最后她嚷：你的意思，要是你喜欢的人，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了？那是自然。母亲真个气胡涂了。
那天我哭着离开他的婚房。他唉声叹气，解释，一定不要我红着眼晴回家。我们去了俱乐部的花廊下，他蹲在我脚前，要我理解一个成年男人的生理欲求。我的眼泪越发不可止，心里一遍一遍问暗恋的那个人：你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要我？最主要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的心，……
有生之年不会相逢。就算居住同一城市，甚至行走于同一条主干道。没有刻意联系的两个人都不会邂逅，…… 更合况，甚至不知道姓氏名字，就算有人叫他，我听到也是不知——徐志摩这样说这种情形：你我相逢在无人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那之后又见了一次面。在繁华的商业街。有什么不一样了。他或沉默或长吁短叹…… 天那么热，酷热变成一团火在我心头奔窜。刚好开来一辆小巴，我随乘客上车。他没有跟上来。他呆在小巴站台。我以为他 …… 我转回头看着前方。知道是结束的时候了。
小巴放着歌曲《飘洋过海来看你》。
娃娃声嘶力竭地唱：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己，多想能送君千里，海枯石烂，一生与你相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