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断不思量

我断不思量

双桨浪花平 夹岸青山锁

你自归家我自归 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 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予我心 付与他人可

                    ——谢希孟·《卜算子》

  “人人都说临安城的绿姬定是这世间最幸运的女子，就算已下贱至娼妓，也有公子为她掷千金建鸳鸯楼，夜夜笙歌。”绿姬提着裙摆站在渡口，定定的看着停在渡口的乌篷船。一眼望去，船上只立着一位摇着橹桨的船工，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女子，许是来的急，朱唇边划拉出一道鲜艳的红，混着眼泪怪异至极，却见那女子又道，“绿姬也时时感恩上苍，感谢上苍派谢郎来解救奴家。奴家半世凄苦，为双亲弃，为世人所不齿。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昨夜山盟今晨露，无情最是欢场客。绿姬一直自以为看的清，就算是命运作弄，身如浮萍，万般不由己。但至少奴家可以护着自己的心，护着自己的心。”绿姬说着说着忽的笑出了声，但那笑声又带着一丝呜咽。如斯境地，竟也是自己亲手所致。倘若那年她未贪恋雪中红梅，未曾在梅林遇见他，亦或者在他遥遥望来时转过头，是不是就可以没有后来的一切。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谢郎于奴家而言，就是雪中红梅，一眼便夺了魂。世人皆慕郎君为奴家建鸳鸯楼，种满红梅。但奴家贪恋的到底是那个肯为奴家青黛扫眉，绛纸点唇的郎君。”绿姬觉得眼睛干涸的像八月里龟裂的稻田，明明心绞至极，却留不下一丝眼泪。眼前的男人昨日还背着自己在庭院里跑，笑骂自己将他弄的好不妇人。他用手指轻轻的戳她的额头，骂她越发顽劣，可是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是上扬的。她作势玩心大起，朝他做了个鬼脸就跑。他明明在背后，朗声大笑，“绿姬啊绿姬，你让公子我该将你如何啊！”。为什么不过一觉醒来，他便不见了？她以为他知她想要吃安溪街的糖葫芦，特意起了大早去买，有好几次他都这样，临镇的枣粽，安山的杨梅，碧夕的团扇，只要她说喜欢，他总会在某天突然将它们送到她手上。他将她宠到无法无天，他让她嬉笑怒骂皆是他，他却背着来时的包裹，站在这样一叶扁舟，准备离她而去了。

  年轻的公子弯着腰从船上的乌篷走出来，望着不远处的绿姬，虽然她脸上那道浓烈的胭脂略显突兀，但并不损伤她的美艳。他知她肯定在晨起梳妆时，听到他要走的消息，慌了心神，急忙忙的赶来。即便慌张，即便哀愁，不知怎的，还是如此美丽，美丽的教他差点想要走下船去抚平她隆起的眉头，“绿姬啊绿姬，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公子我心甘情愿。世人皆笑我沉溺闺房之乐，不思进取，我却笑他们不知情之动人。绿姬给我的远甚我给绿姬的。但是，我想要的人生不止于你啊。我贪恋的人生既有雪里的红梅，也有沙漠里的落日，今日贪酒便温酒，明日恋茶即煮茶。我生性如此，着实不知该如何日复一日的过着同样的生活。”。

  绿姬扯起唇角，那些散漫在心间的慌乱夹杂着略微沉重的疼痛，终于声势浩荡的变成一场暴雨，将她的心口淹没，又缓慢的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是啊，他生性如此，她是知道的，可是她却一直在幻想着什么，幻想着自己能够改变什么。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改变，却妄图去改变他的性格，她着实是蠢的。可是是他给了她这种希望的啊。是他给了她这种沸腾的爱意，让她以为寒冬早就过去了，他说过心甘情愿为她改变自己的啊。她张开唇，想要说些什么，是要挽留还是宣泄自己的痛苦。然而一种无力感迅速的将她擒获，她该死的清楚的明白做什么都是枉然。

  “绿姬，你该知我。”船上的公子看着对面的爱人，几不可闻的叹声道。这个年轻的热烈而又豪放的生命，不可抑制的想要向风一样去追寻光影，尝遍人生百味。在一个瞬间里，他看到她苍白的脸，想要停下脚步。却也不过只有一瞬。“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不要这样哭哭啼啼的，我以后是断断不会再想念你的，你也不要再想起我。以后你遇到了喜欢的人，就欢欢喜喜的跟他过吧，把给我的心意也都通通给了那个人吧。”

  绿姬死死的咬住唇，疼痛让她想要尖叫，可理智却拼命的告诉她，算了吧，给自己留些颜面吧。她看着那个男人向船工点了点头，船工撑起摇杆，双桨拍起浪花，一圈紧着一圈的涟漪，慢慢荡漾开。两岸青山像是突然有了同情心，不忍看这可怜女人苍白的脸，慢慢的拉起两片帷幕。最后，涟漪不见了，船也不见了，那个男人也消失在江湖之中了。

  这世上总有人，热烈如骏马，唯有不断的蹦腾在这荒芜又繁华的世间，才能获取片刻安宁。也有人如山间溪流，缓慢的徜徉在山石林荫间，安宁就是全部，寂静方是常态。骏马止于溪流，不过一时饥渴。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最后又将寂静还给了溪流。愿你永远热烈奔跑，而我闭口不提往昔，寂静又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