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读书基本功散谈

这个题目有些怪，既然是闲人想必也一定是读闲书。至于什么是闲书，却又真不好说，可能是因为人闲把所读的正经书或经典书定义为闲书了，确切的说这叫闲读，而书不一定是闲书。或可概述为用闲人心态去读经典，大不过落一个闲读而已。读这样的书是需要些基本功的，不同的书有不一样的要求。宗教哲学历史古籍等不用说自然高深。对于文学，具体要看那一部份，就以“自我满足、为人类的愉悦而创作出来的文本”，“阅读目的在于享受，在于启迪灵性，在于扩充知识，但也或许只求消磨时间”（埃科语）之类，首推的是小说。而小说里就有无数的经典，但这样的经典多数是用来闲读的，在闲读的时候也可玩味，如果读者有所谓的基本功的话，这样的阅读体验不能不说是一种享受，似乎还有些高级。

作家王祥夫的一次创作课，有人把要点提出来，我看无非就是写与读的关系。作家经验不妨引文于下：1）中国作家还经常读的是孙犁、沈从文、汪曾祺。2）每年读一遍《金瓶梅》，作点评，将来用小楷抄一遍《金瓶梅》。3）小小说只可偶遇，不可专攻。不要写散文诗。写散文就是散文，诗歌就是诗歌。4）写小说一定要从短篇开始。5）把读理论的时间放在听高手谈经验上。经验太重要了。6）经验大于理论！7）作家像妖精一样，一生修炼。8）短篇不在于你写什么，而是怎么写。真正的短篇，从结束的地方才开始。9）写作就像练气功，小说的气要好。《简爱》的氛围就很好，小说内部雾气迷漫，这就是文气！10）写作要有训练，要把自己看到的场景变成文字，不用写出来，可以在脑海里描述出来。11）好的作家没有国度，属于全人类。好的作家无阶级。好的作家没时空，一生下来可以就是八十岁。

这些个要点我保存了好长时间，时常会拿出来看看，似乎里面有很多说不尽的内涵，今天抄于此，着力在读小说的基本功上，从这个角度去理解，也会有很大的启发。总觉得里面有一些读什么、怎样读的问题与方法，至于写什么、怎么写，多涉提笔之累，只是闲人有些闲时间，拿来读读书已足矣，不亦乐乎！

话到此，还没有涉及读的基本功。其实基本功是多方面的，要放开说的话会无边无沿，没有重点。昨天，我在网上闲看，一位老师把作家莫怀戚列出的四种小说创作基本功作一个阐释，同样对读书启发很大。于是我想摘出来，创作的基本功与读书的基本功是怎样的一个关系呢？虽然这里说的是创作，但我是当作读书来看的，讲座说他的创作，我以读书角度去理解，有何不可！况且创作就是作家的心路呈现，作家想让我们如何读他的作品呢，作家为什么这样展示他的作品呢，作家所理解的所坚定的因发之地如何等等，其实，作家也是自己的读者，怎么写必会怎么读，于是我把创作的基本功理解为阅读基本功了，特别是阅读写实小说。

以下是摘文：

为何记实如此重要，竟能成为小说创作基本功的核心？莫老师列了四种小说创作的基本功。

1，录其声。

录其声，就好比拿着一台录音机把人们的日常谈话录下来，原封不动地转成文字。这是基本功的基本功。

如果人物说不出自己的话，这个人物就是死的，是剪影，是纸人儿。

怎么才能让人物说出自己的话呢？办法只有一个，写活人，而不是概念之人。要把人写活，就要写活人。活人是怎样讲话的，你就得让他怎样讲话。稍为有一点扭曲，读者就会出戏。武林高手，出招尽可变幻莫测。但入门之初，也需从扎马步开始。

在基本功阶段，要写活人，只有一个办法，照实写来。提着录音机把人们的话给录下来，当然只是一种比喻。不过，随身带上一支录音笔，也确实是个好办法。

真正的语言大师就是生活中的人们。他们虽然不写小说，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创作只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色。他们在生活中所讲的话，总是那么符合他们的性格。完全用不着作者去冥思苦想，搜肠刮肚，东拼西凑。

只有当好了录音机，才有可能成为作曲家，谱写出自己的歌曲。照实写来，这就是小说基本功的核心。

录其声，看似简单，其实很难。难就难在克服自我审查的心魔。因为我们接受的语文教育从小就在强迫我们撒谎，伪装自己。

2，摄其影。

摄其影，就是见字如画，让人身临其境。不管是环境，还是人物的所见所闻，还是人物的动作举止，你都要用准确的文字记录下来，让人见字如见画。画画的画。这个比录其声更难。

比方说，我们学编剧的，会练习一种功课，就是把电影片段转写成剧本。看图说话。很明显，剧中的对白，不管谁去转写，写出来都是一样的。除非你把它翻译成外语。但对白之外的东西，比方说人物的动作或表情，写出来就千奇百怪了。

就拿人走路来说吧。走路这个动作，多么简单啊。但写出来就花样百出。你或许会强调他走路的速度，姿势，神情。你或许会强调他的空间位置，他的方向。

又比如，你既可以缩短人物的动作时间，也可以延长人物的动作时间。比方说，你可以写，武松一刀砍下潘金莲的头。这就是缩短。一句话就说完了。你也可以用很多的细节去放大武松砍头的过程。这就是延长。

再比如，写人的脸。同样一张脸，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写法。所以，摄其影的难点，在于视角。

作者的视角要由故事情境来决定。在某种情境下，最好的视角是什么，你要能够把它找出来。这个就必须通过细读经典小说来揣摩体会。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人物的动作而不那样写，他强调什么，他忽略什么，他有什么道理。揣摩多了，自然就懂了。

3，剖其心。

剖其心，就是暴露灵魂，揭示性格。这要求前两样基本功必须扎实，否则根本谈不上剖心。

剖心的工夫，不能光靠读书。当然，读书有帮助，但不是主要的。主要的还是要靠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剖心的工夫必须在现实生活中长久练习。方法就是，和你要写的人长期生活。反过来说也行。就是写和你长期生活的人。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俗话又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要洞察一个人物，靠泛泛之交，靠走马观花，靠蜻蜓点水，是不行的。必须深入地，亲密地，长久地接触，对方才有可能将真性情暴露于你。

剖心最忌讳先入之见。《金瓶梅》的最大优点就在于作者对各色人等都采用平视的角度，对人性给予充分的理解。比方说，水浒传，英雄就是纯金打造的英雄。西门庆和潘金莲就是毫无人性可言的猪狗。这种态度和今日的网络暴民如出一辙。好就全好，坏就全坏。

比方说，金瓶梅里面的娼妓，帮闲，走狗，若作者不抱着同情与理解的态度，就只会写出他们令人不齿的一面，写不出他们凭实力吃一口辛苦饭的另一面。就说书中的帮闲吧。我在很多大老板身边都看到过活生生的样板。他们能说会道，尤其会编段子，他们是弄臣，是说客，是化解尴尬的良药，是享乐的教练，没有过人的才华，敏捷的才思，你还吃不了这一口帮闲饭呢。

同情与理解，并不是不分善恶，混淆是非，而是明白人性的善恶并非从娘胎里带来，而是诸种因缘和合的结果。当我们着手去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也才能从根本上着手，取得实际的成效。

把人写绝了，那叫传奇。把人写实了，就必定善恶间杂，美丑并现。这一点，大家可以阅读刘再复先生的《性格组合论》。

在最亲近的人身上练出剖心的工夫，才能在不那么熟悉的人身上较容易地洞察出人性的底色。等到你炉火纯青的时候，才能像开了天眼一样，一眼看穿人心。不过在基本功阶段，还不能作这样的奢望。

4，谋其事

谋其事，比剖其心还难。剖其心，你还可以置身事外，像法医一样冷静地解剖尸体。谋其事就不一样了。你就得是你要写的人。为了便于大家理解，我就说成扮演戏中人吧。你还不能只扮演你喜欢的角色，你写的角色，你全都得扮演。正派也好，反派也好，主角也好，配角也好，你都得亲自扮演。

谋其事，最难的是破除我执。就是要以他人之心过他人之生活，以他人之眼看他人之世界，以他人之嘴说他人之话，以他人之情理度他人之形势。俗话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俗话又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比方说，你作为新闻的评论者，指天划地，头头是道。当你要扮演一个新闻的当事者，将它写成小说，那么你同情的一方，你不能袒护他，你憎恶的一方，你不能抹黑他。所谓史家笔法，指的就是这个。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

《金瓶梅》在这一点上尤其了不起。他坚持用史家笔法，照实写来，而不用自己的主观武断来漫画式地搞所谓的典型塑造。这是现实主义的真正的精髓。

好了。我接住上面的话话，把埃科在《论文学的几项功能》中的两段话再引一下，以补“摄其影，谋其事”（视角！破我执！）佐证。

“请各位回想一下雨果在《悲惨世界》里对滑铁卢战役的描述。他和司汤达不同，因为后者是通过法布里斯的眼睛来叙述战争场面，那是在战场里面观察，法布里斯并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雨果却以上帝的视角来描述，那是从上往下看：他知道如果拿破仑早知道圣让峰高原那座山峰的另外一边有个小谷地（可是向导没告诉他），那么米约那些身穿甲胄的士兵也就不会被英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假设那个替比洛引路的牧人建议走另一条路，那么普鲁士的军队也就无法及时赶到，进而扭转战争局面。”

“ 这也就是雨果要告诉我们的。叙述完拿破仑在滑铁卢原本可以把握的机会后，他又补充道：‘拿破仑有没有可能赢得这场战争？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为什么？是因为威灵顿，还是因为布吕歇尔？不，是因为上帝。’”

草草一些文字算作是文抄公，但模糊能从中体会出一些阅读的功力，或可叫做基本功。其实阅读的基本功何至这些呢！2023.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