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沙水水无沙 第十章 和好

2018-10-28  本文已影响0人  beeyes2

新年在这走一步看一步的忐忑中依然如期而至,爸爸不在,姐姐不在,尽管妈妈还是包了一顿饺子,但一家人都吃得很沉默,谁也提不起劲来强颜欢笑一番,连吴葭都默不吭声,乖乖地一口一口吃掉了她平时最不喜欢的韭菜馅饺子。

吃完饺子大家就早早回房了,吴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热被窝也睡成了冷被窝,她索性披着棉袄坐起来,打开台灯,摊开纸笔,打算写一封信。

对沙在水,她不是不歉疚的,但她自己尚且一团乱麻,很多事情都是平生头一遭,又怎么讲得清楚如今这复杂的形势?

对吴萧吴葭,她自然可以强硬地做些要求,因为他们都是吴家人,都是爸爸的孩子,但是对沙在水,吴莎自认不能要求得那么多。

自幼所受的教养,让她做不来轻易便去麻烦别人的事情,即使沙在水对她来说应该不算“别人”,但在吴莎的心里,他距离“家人”,又还有着一段距离。

这些细微的心情,她无从辩说,只能放在心里,让它慢慢发酵,酿成一碗只有自己能品尝,自己能体味的苦酒。

或许人生总有些时候,也只能独自喝一杯苦苦的酒吧。

吴莎觉得,这半年以来,她所尝过的苦味,早已超过了过去二十年的总和,但她却不知道,她还要尝多久,更不知道,未来是不是会更苦。

蘸水笔上的墨水或许蘸得太多了,“啪嗒”一声滴在纸上,晕开了一个深色的墨渍,吴莎烦躁地把笔摔在纸上,关上灯,胡乱睡了。

大年初三收到吴蓉寄来的信和钱,知道她一切安好,妈妈总算是放了一点心,初四吴莎去燕妮家拜年,燕妮家待吴莎与从前并无二致,让吴莎心里颇为感激,吃了晚饭吴莎谢绝了燕妮要送她回家的提议,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往回走。

快走到家门的时候,吴莎停下了脚步,一团灰灰的影子蜷缩着坐在她家门槛上,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行李袋,大概是等得久了,那人靠在门框上,好像睡着了。

吴莎鼻子陡地一酸,她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那人还是醒了,懵懂地一抬头,正看到吴莎走到他面前,吴莎伸出手拉他起来,轻声问:“不是回老家过年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沙在水揉了揉眼睛,一只手拉着吴莎的手不放,他老老实实地说:“心里总是不安,想着要来跟你道歉,年也过不好,索性回来了。”

吴莎含着泪看他:“不怪我了?”

沙在水讪讪道:“本来也没怪你,我是生自己的气。”

吴莎问:“气什么?”

沙在水道:“你家发生这么大事,我却不在你身边。”

吴莎眼泪“刷”地掉下来,沙在水手忙脚乱地给她擦,心疼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又说:“大过年的,哭可不吉利啊,快别哭了。”

吴莎依进他的怀抱,过去这段时间来的隐忍、惧怕、委屈、无助,仿佛决了堤的江河,一瞬间就达到了警戒水位,吴莎哭得停不下来,沙在水抱着她,轻轻拍抚她的背,一边说道:“刚修好了官庄水库,你这又水漫金山了。”

吴莎不管他的玩笑话,痛痛快快地在心爱的人怀里哭了一场。

把沙在水领进门吴莎还是抽抽噎噎的,沙在水红着脸结结巴巴地给吴莎妈妈拜了个年,吴莎妈妈问:“吃饭了吗?”

沙在水不好意思地说:“没。”

吴莎妈妈转身往厨房走,说:“家里也没什么吃的,给你下碗面吧。”

沙在水大声答了一声“哎!”,对吴莎挤了挤眼,吴莎“扑哧”一下破涕为笑了。

吴萧吴葭都围拢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准二姐夫”,尤其是吴葭,似乎很喜欢这个哥哥,一径地拉着沙在水去客厅坐,连自己的哥哥都丢到一边不管了,搞得吴萧吃起醋来。

吴莎含笑看着他们,这个家总算是有点热乎气了。

沙在水全家都还在老家,这两天他就厚着脸皮在吴莎家住下了,燕妮听说以后,叫了朱家宁一起来看热闹,而吴莎终于见到了传说中朱家宁的“青梅竹马”,李萍。

李萍长得十分清秀,两条麻花辫又长又粗,燕妮羡慕地摸了老半天,沙在水一边摇头一边说:“这真是一朵鲜花插在——”

燕妮机敏地指着朱家宁道:“你身上!”

朱家宁作势要打燕妮,燕妮赶忙躲到吴莎身后,一边伸出脑袋对李萍说:“哎哟打女人欸!你到底看上他哪点啊?”

李萍头已经快低到地上去了,却还坚持用细弱蚊蚋的声音说道:“他,很好。”

朱家宁立刻得意地笑起来,一群人围着他“啧”个不停,深深地替李萍感到不值。

吴莎妈妈给他们端了些花生糖果过来,自从立冬以后那个大雨的夜以来,这个家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欢声笑语了,她看着这些笑闹着的年轻人,眼睛里似乎滚动着一层水光,又好像闪着一些欣慰和希望。

毕竟是新的一年了,凡事有个“新”字就总是给人一点莫名的希望吧。

新的学期也到来了。

形势却越来越严峻,先是关于爸爸的判决终于送到了家里,“茶陵监狱,劳动改造20年”,妈妈一接到判决书就哭得晕了过去,吴莎接到消息,立刻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里,这一次,她通知了沙在水。

沙在水也立刻请了假,陪她一起赶回了家。

一进家门,吴萧牵着吴葭就迎了上来,吴莎问:“妈妈呢?”吴萧惶急地答道:“在她房里。”吴莎急忙往里走,一边没忘牵起妹妹的手,匆忙间她回头看见沙在水在低声劝慰着吴萧,顿觉心中一暖。

走进妈妈的房间,妈妈躺在床上,燕妮妈妈和街道的戴医生坐在妈妈床前,见吴莎进来,燕妮妈妈立刻站了起来,把吴莎拉到一旁,小声说了一下妈妈的情况:“就是急火攻心,戴医生开了两副药,记得按时吃。”吴莎点了点头,谢过燕妮妈妈,走到妈妈床前。

吴莎妈妈紧闭着眼睛,脸色灰败,吴莎握着妈妈瘦削冰凉的手,忍不住又想哭,想着家里现在自己是最大的了,赶忙强行忍住。

戴医生恻然地看着吴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跟燕妮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把一张药方递给吴莎,燕妮妈妈连忙接过来说:“我去捡药(湖南方言:买药)。”吴莎拦住燕妮妈妈说道:“不用,让吴萧去捡。”燕妮妈妈说:“吴萧还小,还是我去捡。”

两人争执不下,沙在水说道:“我去捡吧。”

燕妮妈妈看了看他,沙在水对她笑了笑:“阿姨,我是沙在水,和燕妮一起补习过的。”

燕妮妈妈点点头,看了一眼吴莎,吴莎有点赧然地点点头,燕妮妈妈笑了一下,说道:“记得记得。”

沙在水接过药方,出去了。

燕妮妈妈笑盈盈地看着吴莎道:“虽然场合有点不对,不过是个好伢子(湖南方言:男孩子)。”吴莎脸红了一下,千恩万谢地把燕妮妈妈和戴医生一直送出大门去。

傍晚时妈妈才悠悠醒转,吴莎立刻过去问妈妈要不要喝水,妈妈看着吴莎,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流了下来,吴莎强笑着说:“一天没吃东西,我煮了稀饭,先吃一点。”妈妈听话地任由吴莎扶起来,喂了几口白粥。

吴莎还想再喂,妈妈摆着手,表示不吃了,沙在水端着药进来,见状对吴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逼得太紧。

妈妈见沙在水进来,赶紧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等沙在水出去了,妈妈对吴莎说:“你爸爸被判了20年。”

吴莎问:“判决书呢?”

妈妈无力地指了指窗的方向,吴莎才看见窗下的书桌上散落着一个信封和几页纸,信封上印着爸爸单位的名字,吴莎拿起那几页纸,快速地浏览了一遍,一边看一边眼睛模糊起来:爸爸!

他们在外面,再艰难还有几个家人守望相助,还有街邻可以依靠,可是爸爸呢?从被抓到现在,孑然一身,忍受着不公平的待遇,得不到家里一点消息,见不到一面亲爱的人,吴莎难以想象爸爸的心里该是多么的痛苦和煎熬。

可是她现在,连去探望他一下都做不到!

怕被妈妈发现,吴莎飞快地擦去了眼泪,她暗暗记下了爸爸被关押的地方,把那几张纸叠好,重新塞进信封,收进了妈妈惯常放重要文件的抽屉。

转过身,她已经恢复了一脸平静,妈妈靠在床上,默默地看着这个女儿,她突然发现,这个小小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长大到已经可以自觉地撑起这个家了。

吴莎妈妈不由得把身子又直起了一点,她还不能倒下,她的孩子还需要她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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