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九山王》冚家铲互坑背后的历史点滴

这一篇，蒲松龄写了两个家伙互坑的故事。

曹州李姓者，邑诸生。家素饶。而居宅故不甚广；舍后有园数亩，荒置之。

曹州在清雍正年间才升为省直隶州，在故事发生的顺治年间，还是兖州府下辖的县级市。另外曹县，古代也称曹州，又改名曹县，后又改曹州，再后来又改回曹县，反反复复。

很多注释说曹州是指菏泽，在《九山王》发生的年代，也可能是指曹县，而且曹县的概率更大。

故事后面还有我此说的证据，到时再举证。

李秀才，有钱，但居住面积小，有个后花园，宁可荒废着，也舍不得建房子。

李秀才有钱，却不肯扩建房子，就像今天有钱不买房一样的不可理喻。这句话细思极恐，解释了李秀才后来的所作所为。

有外地人用每年一百两银子，“报岁百金”，高价租了他的荒园，大兴土木，然后“舍宇华好，崭然一新。入室，陈设芳丽。酒鼎沸于廊下，茶烟袅于厨中。”

李秀才就等着这一天呢。

有人出资，啥都弄好了，李秀才动手了。

“阴怀杀心。每入市，市硝硫，积数百斤，暗布园中殆满。骤火之，焰亘霄汉，如黑灵芝，燔臭灰眯不可近”。

需要注意蒲松龄用了个“每”和“积”两个字。为了防止行动暴露，李秀才是分批分批地购买了火药原料，硝和硫磺，积攒了数百斤，我们算它三百斤吧，合成的应该是黑火药，如果全炸了，相当于25公斤TNT，也就是25枚炮弹的威力。

李秀才控制得很好，主要用以燃烧，偶尔一炸，蒲松龄形容得非常准确，“如黑灵芝”，即我们今天所说的蘑菇云。

这样，李秀才一次把在他出租土地上建房的上百口人全干掉了。

懂得如何配置火药又敢杀人，顺理成章的，也就敢造反。

刚好明末清初，天下大乱，九州无主，已经失去了社会秩序，枭雄遍地，就看谁的胆子大。

“顺治初年，山中群盗窃发，啸聚万余人，官莫能捕。”

于是李秀才揭竿而起，“建大纛，设彩帜若林.......自立”为“九山王”。

菏泽除巨野县有10平方千米的低山残丘外，其余均为黄河冲击平原，地势平坦。

曹县更是一马平川。

所以，考据派认为九山王的原型是费县王俊。

俊又名钜，字小吾。明末据苍山、花盘山、抱犊冈抗清，被其众推为九山王，顺治八年，即1651年失败，被杀。

费县亦属兖州府管辖。所以王俊是九山王的原型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九山是个虚指，不一定要九座山。

当时占山为王的不少，如果随便一个小丘都算山的话，九山总比三山、五山要有气势。

所以，九山王估计也不止王俊一个。

占山为王者五行缺水，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这山那山不如江山。

九山王的造反前三板斧很顺利。

先是“归命者数千人.......声势震动。”

接着，对付“邑.......兵来讨.......大破之”；然后，“令惧，告急于兖”。

令，即县令，证明了是曹县。

向兖州告急，说明曹县归兖州所辖。

如果是曹州的话，关兖州何事?

如果曹州是归兖州所辖的散州，则曹州长官应当称为知州，而非令。

这就是我认为九山王所在曹州为曹县的原因。

接到告急后，兖州出兵进剿，李秀才以逸待劳，趁“兖兵远涉而至.......伏.......击，（兖州）兵大溃，将士杀伤者甚众，势益震。（李秀才 ）党以万计，因自立为.......王”。

先后两次取得反围剿的胜利，并且称王，建立的地方政权，貌似李秀才毫发无损，且除了兖州，缺少关注。

估计在清初此类事件层出不穷，直到顺治十五年，即1658年，南明最后一只成建制的军队，李定国所部一败再败，即将崩溃。此前，清政府始终腾不出手来扫清这些小鱼小虾，只有边剿边抚，以武力为后盾，尽量和平统一。

蒲松龄第一卷《野狗》里写过的“于七之乱”，于七头一次造反被招安了。第二次造反，错过了窗口期，被清政府一心一意的剿灭了。

李秀才接下来做了一件事，“都中解马赴江南，遣一旅要路篡取之。”有力地配合了南方明军与清军的作战，九山王“名大噪”。

都，即北京。

解赴江南的马是军马。南方不产军马，需要从北方输入。

清廷极为重视马匹的管理，同时设立了三个衙门，即兵部车驾清吏司、太仆寺和内务府上驷院对应不同的马匹行政管理。

战马管理属于兵部车驾清吏司的权限。

驻防制度上八旗拱卫京师，其军马也被称为“八旗官马”，九山王劫掠的军马就是这种马。地方八旗驻军和绿营的军马称为“八旗驻防马”和“绿营马”。没有就近调动当地军马，而是从北京向南方转运，可见战事之危急。

原有战马要么是不够用，要么就是打光了。

所谓“驰来北马多骄气，吹到南风尽死声。”千里迢迢地运马其实是得不偿失的。

明清地方也有马政，但除了西北，其余各地都名存实亡。

因为战争需要，清顺治三年即任命了江南马政道，但几任官员无论多么的努力，都无功而返。终于在顺治七年七月壬子把这个职务给彻底裁撤了。此后，估计战马就完全靠北方输运了。

所以，大致可以由此推断劫马发生在顺治七年春季之后。

王俊败亡在顺治八年，与此暗暗相符。

九山王故事时间的止点大约在顺治十五年及之后。

直到顺治十五年初，大陆最后成规模的南明抵抗军队都已无力回天，位于前线的清军依旧从北方向南方输送军马。

《阆中县志》记载明阆中庠生刘达，降为李国英幕僚。顺治十四年底，奉命赴西宁口外购买战马，顺治十五年返回。

阆中在顺治初年曾经临时设为四川省会，是李国英攻击刘文秀的基地。

顺治十五年冬十月，对于马匹的需求已经和缓，战马由管控物资变得容易购买，清廷开始讨论禁马与否，并对不听话的蒙古部落实施贸易战，对其马匹禁止进口。

冷兵器时代的战马就像二战的坦克，如今的隐形战机一样重要，虽然算不上战略武器，却是极为重要的战术武器，能左右战役的结果。

所以，九山王此前的小动作，哪怕有一万多跟随者，在清政府眼里算不上一根山东大葱，劫马之后，立刻派出了野战部队。

九山王惹来杀身之祸的劫马行动，劫了多少马匹呢?

有几个参照坐标。

《水浒传》里，梁山好汉从北方买的两百匹马被青州黑道郁保四给黑吃黑了。好汉们大怒，长途奔袭330公里，要把马抢回去。

被李定国射杀的大清郡王尼堪有过两个重要的战功，一次是在潼关，缴获三百匹战马；一次是在湖南衡山县，缴获八百匹战马。

以九山王的实力，劫掠数量大概和郁保四差不多。

最后，文中的诗句是我瞎改的，和原文意义毫不相干。

所以，为了防止传讹，虽然我的文字从没转发，还是录下原文。

雪夜感怀　　明遗民  吴殳

酒尽灯残夜二更，打窗风雪映空明。

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

海外更无奇事报，国中惟有旅葵生。

不知冰冱何时了，一见梅花眼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