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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菊凋零 || 一位家族性精神病少女的宿命

2017-11-24  本文已影响21人  昧谷子

人物、地点虽改称谓,时间、事件绝对真实。——题记

田小菊在校外有男友的事,是在一次学校义务劳动后,才被班主任知道的。

此时,是高一年级上学期的第二个月份。北教学楼前要打水泥地,学堂号召全体师生自力更生、战天斗地,到后操场外的丰溪河边,搬运砂石。

高一(5)班,被下达砂石任务——6方。

这,就有了所谓义务劳动的来历。

时任班主任,只会教语文,不会做数学,数字转立方失算,只派令50名学生每人完成10畚箕任务,导致最后实测,连5方都难达到。好在有一些用平车拉的同学,大大超额完成任务。否则,不足部分,恐怕只有照顾班主任自己了。

那会儿,班主任视完成任务“重于泰山”,对拉平车来的同学,一律给予大大褒奖;并特地端出田小菊盛赞一番。——因为平时不声不响的田小菊,这天竟然带来一伙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拉了一个平车满,足有半方之多。

这,就把田小菊有男朋友的引线给扯了出来。

从后操场回校园的时候,同行的女同学——也是田小菊的同座,就向班主任悄悄地做了友善的“告发”:

“其实,老师您是不知道,田小菊现在都……唉,我都不好意思说。”

“怎么了?你说,没关系。”班主任听到“不好意思”四个字,倒是有了点警惕意识。

“她现在都不太关心学习了,爱打扮了;而且,经常会有男孩子来教室外找她。”

按说升入高中后,班上学生都更懂事了。两个来月,任课老师告状的事几近于无。

田小菊在初中,即是时任班主任的门下,一直以来学习认真,成绩上乘,性格文静,行为端庄,是一位让班主任放心的女弟子。

可就是这样一位可意门生,才升高中,竟然逆势而动,显然有所反常。

“无意关注”被提醒,班主任这时也才想起,近期来,田小菊外表的确有了重大改观。原来的她,穿着一直非常朴素,总是那件退色的黄色卡其布拉链衫,那条膝盖处老会鼓起来的青颜棉布裤。她的发型,也常是最简单的不分刘海型——校园里女同学一海了去的样式。

可最近,她常会穿件紫红立领拉链衫,一条深黑直统裤,且看上去,都是料质泛新挺刮的;颈脖上,还时而扎条白纱围巾;发型似乎也有了变化,理了齐整的前流海,两鬓的发绺也都拢到耳后,剪了个“羽西式”的前长后短,而且油亮了许多。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人们的生活正在飞速改变;一个学生穿着的更新,意味着其家庭生活的改善,是大好事。对此,班主任真也没往更多处想。

此时,听说有男孩子来找她,班主任即刻产生了某种担心。

这,就促成了班主任对田小菊的第一次家访。

当时,班主任只了解田小菊的在校情况;对她的校外情况,尤其是家庭状况,可以说是两眼一摸黑,几无知晓。

班主任问田小菊的同座,可认得田小菊家?她说认得。于是,班主任约她当晚做向导,一起到田小菊家去。这位同学很乐意地答应了。

十月的夜晚,下了几个雨点。七点钟,班主任带上向导,就去了田小菊的家——水南街边,离学堂不远,一个名叫“蚊虫坑”的地方;隶属劳动路。

路上,班主任进一步跟向导同学打听田小菊的情况,竟然获知了更多重要信息。

首先:水南街上,那个经常可见的“老田癫子”,竟然就是田小菊的叔叔。

“老田癫子”,水南街的大人小孩耳熟能详。因为犯有精神病,经常穿着破烂衣服,逡巡于街头,捡拾人家丢下的香烟屁股抽。他长得斯斯文文,一副笑相;总是一边勾着头走路,一边自言自语着什么;有时还会突然一笑,又嘎然而止。由于从不攻击人,所以,街面上,倒也不在乎他的出没。

但关于他的病因,街坊间倒也没少流传。有一个说法,讲他曾是清华大学的高才生,后来因恋爱不顺,错乱了神经;所以,有人判他属于“花癫”。也有人夸他,虽是得了病,但做道什么算术难题,造样“稀踏松”(非常容易)!

其次:田小菊的母亲,也有精神方面的毛病;在田小菊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洗衣服时发病,落水身亡了。

田小菊,竟然有着这种家庭景况!班主任直到这时才知道,不由感到非常自责,更想尽快家访个清楚。

田小菊的家,坐落在一片窝棚区,低矮、阴暗、狭小,七拐八弯才算找到,看似有三个小房间:一个是厨房,一个是杂物间,还有一个可能是卧室(当时班主任没看仔细)。

厨房间,相对宽余一些,约莫容得五六个人驻足,有灶头、吃饭桌、条凳。杂物间,象是供来人落坐的地方,但除了两张椅子外,已无更多容身之处。

当时,一位中年男人和一位老婆婆,已经坐在杂物间里。经向导同学介绍,那位男人,就是田小菊的父亲;老婆婆是田小菊的奶奶。

对于班主任的造访,他们没有任何客套,只顾自己静静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班主任对连个让座都没有,多少有点尴尬;所谓家访,也就只好站在杂物间与厨房间的连接处开始。

在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后,班主任就问田小菊在哪?

两位家长竟然都不作任何表示。

班主任惊讶至极。对田小菊的担心,似乎也上升了许多。

僵持约有一刻钟,在班主任的一再询问下,田小菊的父亲总算开了口,——他手里拿着一份不知哪天的报纸,一会儿翻开,一会儿折起,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地说了两句话:

“天下……形势……大好,老师……到了我家里……”

尔后,又是久久不再接话。

田小菊的奶奶,更是在旁一直不作任何声响。

眼见得时近九点,外面的雨也下大起来。面对两位家长的这种冷淡,班主任觉得家访有点难以为继,也更想尽快知道田小菊的下落;尤其想知道,她现在晚上是否经常出去玩?几点归家?甚至不归家?

但反复询问,照样没有回答。

看这架势,要么坚持等下去,直到不知何时田小菊归了家;要么,改天再来,进行复访——因为那天还是星期六,第二天学生不用上学,无法在学堂直接找田小菊。

班主任最后确定,改天上午再来;并告知两位家长,希望他们通知田小菊,到时不要离家。

这,就有了对田小菊的二次家访。

第二天上午,雨停天霁;八点多钟,班主任从学堂的后门开步,沿围墙外排水沟旁的路道,独自向田小菊家走去。由于已有昨日之行,这天他不用再带向导。

远处,雨后的丰溪河边,雾气迷蒙。远远看见一位赤身裸体的青年男子,从那边趔趔趄趄地走来,直至与班主任并了道。

他剃个光头,体魄壮实,宽厚的背脊板上,尽是雨水,一双光脚板上,全是烂泥巴。——瞧那样子,应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主。

班主任赶紧给他让道,由他先走;直到他不见了人影,才又向田小菊家寻去。

不多久,七拐八弯,到了田小菊家。

依然是来到连接处,看看杂物间,没有人影,再看看厨房间,只见田小菊的奶奶,正在张罗着什么。旁边的吃饭桌边,赫然坐着适才路上的那位裸体汉子。

他,背对班主任站的方向,裸着身体,躬身俯首而坐,正在大口地吃饭。——他的面前,一口大蓝边碗,满满当当地装着白米饭,上面浇一层豆腐乳汤。

他右手端着调羹,呼哧呼哧地,满着勺子把白米饭推到嘴里;右边的腿脚,随着右手臂的升或降,同步地抬起或落下、抬起或落下;一股水汽,正从他宽厚的背脊板上蒸腾而起……

厨房的侧面,原来还有一个进出的门户,光线从那里投射进来,照耀着眼前的这般景象。

班主任的呼吸,已无法顺畅。田小菊的奶奶,此时也比昨天多了一份接近,站在边上,暗暗地抽泣起来。

班主任的声气,明显凝重了;心态也有了更换;对田小菊及其家人,更多的是同情。

田家奶奶,七十多岁,思维言辞,并不迟钝混乱,告知着班主任询问的事。

正在吃饭的,其实是“老田癫子”的大侄子,也就是田小菊的大哥,在田小菊家里,其实是叔侄一对精神病人;如果加上田小菊的母亲,还有田小菊那位让人难作沟通的父亲……这可是一个怎样的家族?

田家奶奶告诉班主任,叔侄俩平时住在厨房的阁楼上。也就这会儿,班主任才注意到,在厨房灶台之上,还有一个窄窄的阁楼,靠墙有一架木楼梯。

当时的阁楼上,也没看见“老田癫子”的身影,问田家奶奶,说是又不知癫哪里去了!

接着,又去看他们家唯一的卧室,竟然是一间半露天的老屋子。在唯一的一张旧花板床这边,才有房顶的遮蔽;没有遮蔽的那半边,只有屋架和土墙。可以看到,头晚的雨水,已经浸染了那半边的屋檩、瓦桁、墙头和地面。

而那张唯一的旧花板床,竟然就是田小菊和奶奶、父亲三代人晚上容身的地方。依田家奶奶的说法,每天夜里,田小菊睡最里边,奶奶睡中间,父亲睡外边。

田小菊每天的日常生活状态,让班主任都失去了想象的勇气。

根据田奶奶的介绍,田小菊的父亲,有一份拉平板车的正式工作,是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另外,居委会每个月也会给予8元钱的补助,这份帮衬,据说全给了田小菊读书和零用。

谈话间,田小菊的父亲从外面回来了,但田小菊仍然不见踪影。

田奶奶也始终不说(或者说不出)她究竟去了哪?但面对询问,她还是默认了田小菊昨晚并未归家的事实,只是说:

“那不由她去了!那不由她去了……”

询问间,田小菊的父亲在旁边,冷不伶仃地冒出一句:“到时候,她奶奶……可是要她抱棺材头的哦!”

他的话是啥意思?班主任捉摸好一会儿,才似乎有点明白,他可能是说:田小菊很重要,将来是要给奶奶送终的!

显然,田小菊新近的所谓变化,其家人其实都已知晓,并且已经达成不向外人透露的默契。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一个怎样的真相?

班主任感觉,田小菊似乎“凶”多吉少,她与外面的男友,也许已经不是一般的来往。作为学校或者班主任来说,此时介入可能为时已晚。更为重要的是,当下对田小菊事情的处理,还不能有半点大意。

想着,班主任就准备打道回校,干脆等到星期一,视田小菊会否到校再作应对。

然而,就在班主任正准备离开时,田小菊回来了。

她从厨房的那边门户走进,突然出现在连接处这边的门口:手扶门框,脸带微笑,平静地叫了声“某老师”,就低头不作声了——犹如平时与老师对话一个样式。

此时的班主任,便也拿不出责怪的口吻,只是用平静叙家常的口气对她说:

“昨晚就来你家了,你不在,所以今天再来看一下。”

田小菊抬起头,略略浅笑一下,又低下头去,用手指抠着门框,不再作声。

班主任接着说:

“这样吧,明天你到学校来,我们再谈谈,好吗?”

她抬起头,仍然是微微一浅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看着田小菊平静若素的样子,班主任多少还是放心了一点。

这,就有了后续与田小菊的“校园谈话”。

回到学校后,班主任便去找学校的教导主任,汇报了田小菊的事情,并提出请教导主任亲自找她谈话,一来教导主任是位女士,与女孩子更好沟通;二来可以代表校方直接给出意见。教导主任同意了。

星期一上午的第二节课后,教导主任有空。班主任就将田小菊邀到办公室,告知她说:教导主任有件事想问问你,愿意吗?

依然是那种浅浅一笑,点点头,算是答应。

班主任便将她引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过了约莫一节课时间,教导主任来向班主任作反馈——一切真相,业已大白!

田小菊,不仅是有了男友,而且已经住到了他家。那位男友,其实也就是另一所中学堂高一年级的学生。他们是在暑假期间的溜冰场上认识的;随后,彼此来往,终至一发不可收拾。男友的家长,竟然为他们的相处,安排了单独的房间,并且有了日常的起居。

对于学校来说,此时的教育引导,只能是亡羊补牢。教导主任给了田小菊两个选择:一是断绝与男友的来往,专注于自己的学业;二是选择退学。并希望她能与男友家商量好,尽量选择前者。

教导主任的谈话,应该是非常成功的。田小菊并未出现什么情绪波动,答应回去与男方商量。

就这样,谈话后,田小菊离开了学堂,而且连着好几天没来回话,看似选择了有悖学校意向的选项。

离校时,田小菊也未与班主任再打照面,似乎就此一绝来往。

但出乎班主任料想的是,大约一个多星期后,田小菊又来找他了——说是想办个转学手续。

当时,一位少妇模样的女子,陪着田小菊同来。田小菊说,那女子是她的表姐。余下的话,就由那位表姐代言了,说是想让田小菊转到某个山区中学堂去。

田小菊还想继续求学,班主任仍是喜出望外,乐见其成。尽管所去学堂条件肯定不如这边,那位表姐的真实身份,也让人疑窦丛生,但多少表明,田小菊还有读书的愿望,还有力图关心她的“家”人。

于是,班主任又去向教导主任汇报和建议,征得同意后,就在教务处给田小菊打了个转学证。

田小菊一脸笑意,高高兴兴地回去了;这以后,便真的没再回来。

她是否真的去了那所山区中学;还是干脆辍学,开始了与人同居的生活……曾经的班主任,无法再去求证。

田小菊的岁月,开始流淌在与水南学堂不相干的空间里。

大约三四年过去的样子,一个早晨,班主任的母亲——同是水南学堂的老师,从劳动路菜场买菜回来,颇有伤情地说:

“你的学生田小菊,象是出事了!”

她认识田小菊,也知道有关田小菊的事情。象原班其他同学一样,田小菊应该也知道她是班主任的母亲。

田小菊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说:田小菊,穿着一条臀部满是血迹的裙子,在菜场那儿徜徉。边上有人说,她已经“癫”掉了,是生了孩子后才这样的!

她还前去问她话:“田小菊,你还认识我吗?”

田小菊回答道:“认识,你是某老师的妈妈。”

“赶快回家吧,这样在外面走动,不好!”

……

——没有进一步的预期反应。田小菊就那样旁若无人,懵然前行,最终不知去向。

……

关于田小菊最终的结局,在班主任所能听到的传闻中,大致是这样的:

夫家为田小菊设了个小摊子,让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做点小生意。可惜的是,每到来例假,她就要犯病;所以,所谓摆摊子,其实是有名无实,摆摆样子。

也就二三年后吧,在一次车祸中,田小菊不幸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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