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胡宝林:小麦是一味药

2020-04-18  本文已影响0人  陕西播报

          小麦是一味药

              □胡宝林 

          一粒种,撒在秋天的土地。

        一丛叶,青在冬日的寒风里。

        一株苗,立在春天的细雨中。

        一穗麦,熟在夏天的炎阳下。

        一条面,自大老碗里挑起。

        一年一年,在秦岭北麓雍峪沟的河边、沟坡、梁顶,一棵棵小麦走着自己的生命历程。我看着一粒粒麦种子经过父母的大手,埋入大地,经过秋霜冬雪春风夏雨,完成向一穗穗粮一条条面的嬗变,并开始新生。

  三夏大忙之后,将母亲擀的一碗面端在手里,看见父亲消瘦的面庞,我心中感慨:耕种何其艰辛,时光何其漫长,收成何其不易!做农民苦啊,这苦又不能用文字尽述,个中感受不能为外人道也。

  小麦是老家的土地上生长最广的物种,因多而易见,尤显平凡和普通。但古人重它敬它,认为麦生乎土、成乎水、变乎火,为天生灵物。小麦却是流浪至此的异乡人,就像后来从美洲远道而来的玉米一样。据考证,小麦有一万年的历史。周原遗址的碳化小麦证明,小麦自西亚新月地带漂泊到这块土地,已有四千年。四千年来,小麦在这里一遍一遍走过生命的繁衍,喂养一代代人长大衰老直至死去。一代代小麦和一代代人相遇完成生命的轮回。

  小麦填饱了故乡人的肚子,也塑造了我们的性格、气质,塑造了一方人的精气神。端详一粒小麦,它的形貌,让我想起故乡人的脸型;它的颜色,让我想起故乡人的红中带黄的脸色;它的皮肉,让我想起家乡汉子的血肉之躯。甚至,麦穗上的芒刺,让我想起故乡农民性格中的锋芒。故乡的农民越来越活成一棵小麦。

  一年年种小麦,一天天吃麦面,几十年后,突然听说:小麦是一味药。

  是的,是一本偶然翻开的老书——唐朝的《本草拾遗》中说的:“小麦面,补虚,实人肤体,厚肠胃,强气力。”小麦是一样庄稼,小麦是一种粮食,小麦还是一味药!这是医者的眼所观。四千年来,我们祖祖辈辈吃了四千年的小麦药。

  从医者的角度一看,小麦确实是药,而且是一味大药、普药、灵药,几千年来,我们无不受其恩惠。

  小麦疗饥。饥饿的人,还有心思干什么。从个人到家庭到国家,历史多少悲剧因此而起。饥饿所引发的人生苦痛、家庭悲剧、社会动荡屡见不鲜。我们这些人要好一些。但爷爷经历过饥饿的时代,患食道癌去世。父母多年过恓惶日子,为怎样吃饱肚子受作难。地分到户后,虽然辛苦,却再不为吃饱肚子发愁了。想起几千年来农民所经历的饥荒、灾害和没有温饱与尊严的生活,小麦就是中国进口的神苗仙草,是疗亿万黎民之饥的大补之药,是中国人中华文明几千年繁衍的根脉所在。

  小麦疗疾。除了厚肠胃、强气力,医书上说,小麦味甘,性凉,能养心益脾,和五脏,调经络,除烦止渴,利小便。益脾,和五脏,调经络,止渴,利小便,是小麦治身病。小麦还可治心病,能养心,能除烦,这我相信。一料小麦历经几百天阳光风雨的磨砺才能长成,人只有一天天耐烦服侍,才能获得收成。小麦是西西弗的石头,是佛手中的念珠。经由小麦,上天启示人们,该怎样活人。种小麦的过程就是修行的过程,就是养心的过程。在种小麦的过程中,我们体验常变之道。不变的是土地,变化的是四季和气候。变化的是丰歉,不变的是播种和努力,希望、信心和坚守。变化的是命运,不变的是脚踏实地。

  在小麦身上,我们感悟生死。耶稣在预言自己的死时,说:“人子得荣耀的时候到了。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籽粒来。”在一年年中,我们看到小麦的生死轮回,在一轮轮的一籽万籽的衍播中,看到生生世世。在一年年种植小麦的修行中,我们身上的懒,心中的妄、躁、烦诸病,医而痊愈。我们的身体更健壮,精神更健旺。现在,粮食那么不值钱,家乡的老人们还是不愿让土地撂荒,年年耕地种小麦。那是因为,种小麦,不光是为一碗饭,那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身心合一的修行,不光为了身安,更为了心安,也有一种活人的尊严在。

  近些年,大棚粮蔬压缩了时光,穿越季节上市,给人们提供了方便的同时,一种经由漫长的自然的阳光雨露积累的香味和内在的品质却失去了。多少年,粮食和蔬菜在人们亲切的目光中慢慢生长,人们用汗水浇灌它们,它们又与人最后融为一体。现在,它们在化肥和农药的催促下,披着“现代化”的披风,撒腿奔跑,向着钱而去。人们吃着,怕着,得说不来的病,感叹它们跑得太快,遗失了古老的灵魂。

  其实,古人也“急”过。祖先最早种的是春小麦,春季播种,当年夏季成熟收获,但春小麦没有丰富的营养和良好的口感,品质差。到了春秋时代开始种冬小麦,秋季播种,越冬后第二年夏初成熟收获。《广群芳谱》言,小麦“生青熟黄,秋种夏熟”,才“具四时中和之气,兼寒热温凉之性”,从而“继绝续乏,为利甚普”。小麦需要更漫长的时光厚植内涵完成自己。

  生活在一日千里的工业时代、商业时代、信息时代,我们需要抽空把目光投向大地田野,投向麦田,向一棵麦子学习成长,秉承传统种麦人的从容心态、坚守之道,秉持一种定力、从容和坚韧,耐烦,耐苦,敬天顺时。这是千年不悖的大道。

  我们需要重新端详并认识小麦——

  小麦是一味药。

  (刊于《西安晚报》2020年4月16日"终南"副刊)

胡宝林:陕西宝鸡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国学研究会副会长。文学作品刊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青年报》《读者》《时代报告》《延河》(下半月)《北京晚报》《新民晚报》《新华日报》《南方周末》《中国财经报》《陕西日报》《西安晚报》《华夏散文》《散文家》《重庆散文》《湖南散文》等报刊。获第二届丝绸之路青年散文大赛银奖、第六届秦岭文学奖等。散文《未完成的抵达》上榜“2017中国散文排行榜”。

    散文集《此生此地》由上海文汇出版社出版后,引起广泛关注,第二届丝绸之路青年散文大赛首届乡愁散文论坛曾予以研讨,受到评论家的好评。2017年5月28日,《此生此地》2017版首发签售会在西安成功举行,全国近30家媒体进行了报道。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