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清明，花香长在

4月5日，清明，深夜

最近天气不好，京城自3月起不是雾霾就是沙尘，少有能开窗户的日子。原想今年这清明是既不清也不明了，谁知昨天下了一天雨，今天下午雨过天晴，晚上竟见了月亮。

今晚在直播间里讲《红楼梦》，下了播已经10点多。想着睡前下楼走走，呼吸几口难得的新鲜空气，平静一下心情。

然而出门不远就遇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妇女，向我打听哪里有便利店，说她要买手电筒——她把手电叫做“手灯”，加上口齿不太清，听上去如“手冬”，我听了两三遍也不明白，直到她说是照明用的才恍然。已经10点半了，商店多已关门，我告诉她前方几百米有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店，之后我依然缓步向前，没再理睬那位大姐。原以为她会骑上自行车直奔便利店，而她却没有，只是推着自行车在我身后跟着。

走了几步，大姐又主动搭话，问我家里的猫丢了怎么办？此时我已对她有了些防备，只说我不曾养过猫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在小区的业主群里见有人发过寻狗启示，建议她试试。之后我不再说话，那大姐就自顾自地说起来，说她下午就发现猫丢了，晚上还没找到，才想着出来买“手灯”。又问我在群里发信息要不要留电话？

她越说，我的戒心越强，因为以前在街上遇到过骗子。那是十一二年前了，一对衣着干净的年轻男女，自称是夫妻，说是来找工作的，不幸被老板骗了，身上没钱，夫妻俩一天没吃饭了，问我能否给他们买些吃的。我那时刚从学校毕业，还没什么经验，就把这对夫妻带进路边一家快餐店，给他们买了两份饭。男人一再跟我讲他们的难处，以及男子汉开口讨饭的羞耻，又问我的姓名和手机号，说以后一定要报答。我把买饭剩下的几十块零钱也都给了他们，之后像个活雷锋一样走了。后来回忆起来，他们似乎并不饿，饭也没吃几口。而且那之后我又遇到过两对类似的夫妻，讲的故事几乎都一样，说的话也差不多，我才明白这是骗子的套路，若是我当时把手机号给了他们，还不知道下一步他们会干什么。

今晚这大姐的做法，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事。所谓的猫丢了，是否又是骗子的新套路？这几年的骗子可比10年前的还厉害，只言片语便能将你的个人信息套走。我只有尽量少跟那大姐对话。

走到离便利店三四十米了，大姐才看清招牌上的字，向我道了声谢，骑上自行车过去。我走到便利店门口时，她已停好了自行车进大门。我没停留，继续缓步向前。走出一段，回头看时，那自行车已经不在了。

我这才相信那位大姐不是骗子，因为自始至终她都独自讲着家里的猫，并未要过我的任何信息。也许是一个女人夜里出门有些害怕，才会一直跟在我后面；或许是猫丢了自责，才一直讲关于猫的事。她若是祥林嫂，我便是那冷淡的看客了。

她买到“手灯”了吗？想必没有，那些便利店一般只卖快餐零食之类。我应该教她用美团买，然而当时只顾提防，希望快些打发了她，根本没想到。她用那不清的口齿去跟店员买“手冬”，应该又要花一番功夫吧？当她走出便利店时，应该很无助吧。我哪怕进去帮她说句话也好。

不禁想到《红楼梦》里的柳湘莲。他曾怀疑尤三姐的清白，以致于当面拒婚，尤三姐被逼无奈，只有在爱人面前自刎以明心志。尤三姐死了，柳湘莲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这是个难解的矛盾。柳湘莲非要等到未婚妻死了才能相信她是清白的，从怀疑产生的那一刻起，结局就注定是悲剧；我也非要等到那位需要帮助的人离开了才知道她不是骗子。虽说不是一件大事，心中依然有些不舒服。

我自然可以这样自我安慰：第一，那位妇女要找便利店，我已帮了她，至于买没买到“手灯”，与我无关；第二，当今社会人心不古，骗子太多，在网上听说的骗局不计其数，加上以前的经历让我防范意识很强——何况又是半夜三更的。这怎能怪我？是现实，是那些可恨的骗子，撕碎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没有信任的社会，怎能有温情？

然而我的心里却在犹豫：下次再遇到这类事，是冒着被骗的风险去帮忙，还是宁愿在事后继续承受心里的自责？

像这样的小事，明天就该忘了吧。

楼下小公园里的丁香已盛开，静悄悄地将清香播撒到人间，混入幽暗的夜色中。而这清香却只停留在我的口鼻之内，难以沁入心脾。

愿人间清明，花香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