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者|仁慈的手术刀
楔子:
他说,他手里的刀是拯救生命的艺术,而不是杀人的武器,所以他不会用他手里的刀去杀人。
但是他还说,用手术刀的手可是像弹钢琴的手一样灵活的,而他的手不用手术刀的时候都是自由的,如果一定要杀死一个人,总归有的是办法。

警察在酒店的会客室例行问话,他和几个同事一起在会客室的门口排队等着。身边的同事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说着话,“你说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天还没亮人突然就死了?”
“谁知道,这些有钱人谁知道是不是做了太多孽,让老天爷给收了?……”
“嘘~你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要乱说话,到时候人家还以为是你干的呢。”
“明人不做暗事,我没做怕什么?”
“你这人就是这样,听不出个好赖……”
同事们继续聊着,他却只是像个路人一样呆坐在那里。第一个人已经进去了大概半个小时了,该问的估计也问得差不多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他自己了,因为他是死者临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而此刻正在被问话的,则是一早发现死者的那名女服务员。
他努力回忆昨晚的画面,他进去房间的时候,那位先生正躺在沙发上,抽着烟,远远的便能嗅到他一身的酒气,他把那位先生明天需要穿的干净衣服从推车里取出来,挂在衣柜里,然后把房间里的脏东西收纳好,礼貌地说了一声,“先生,打扰了。”于是准备离开房间,但是出于好奇,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位躺在沙发上的客人,长长的棕色睡袍,裹着他肥大的身体,实在看不出来他是刚刚结束沐浴还是准备要去沐浴,而他也不关心这些,他只是觉得,这位客人可能需要一条全新的毛巾,于是他给他留了一条,这就是他所做的全部事情。
至于醉酒的客人可能会在浴室摔倒,可能会被毛巾缠住脖子,窒息死亡,这些他没有设想过,即便有设想过,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即便能说明什么,又怎样呢?他签下的原本就是死契,既然是死契他便没有想过要活着,如果能活下来,那便是侥幸,侥幸的事情就交给上天来定夺好了。他这样想的时候便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可紧张的。只是他心里有一个疑问,昨晚他并没有真的动手,这个人怎么会死了呢?难道真是意外?他很奇怪,但是他的这个奇怪他不能表现出来。
很快,他就被叫进去问话了,但是出乎意料的,不到半个小时他就被放了出来。他觉得这大概是天上的女儿和妻子在保佑他,仇怨已了,余生他想继续做一个好人。
因为昨天是晚班,所以今天他本可以休息上午半天,但是因为上午警察问话,休息的时间就被耽误了,酒店主管允许他下午补休。
一个人,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以打发这样的休息时间,于是他决定去看一眼自己的父母亲,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去看他们了。
他坐了公交车,车上很是拥挤,他挨着一对中年夫妇站着。女的跟男的说,“老公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
“没有,怎么了?”男的回道。
“新闻上说民生医药公司的执行董事因为醉酒被毛巾缠住脖子给勒死在浴室里了,你说一个大活人,竟然活活被一条毛巾给勒死了,是不是活该?还真是老天有眼。”
“真的?今天早上的新闻说的吗?……活该,害死了那么多人,真是死有余辜。”
他听到那对夫妻的对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曾经自己救治病人之后听到病人家属跟自己道谢时候的感觉。想到这里,他难得的有了一丝笑意。
父母不知道他要回来,父亲在客厅里看报纸,母亲在阳台上修剪着花花草草,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整个屋子笼罩在金黄色中,呈现出一副祥和的气氛。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迎面恍惚看见女儿笑着向他跑来,而妻子就跟在女儿身后。
“嗯?怎么突然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父亲首先看到了他,觉得有些惊讶,起身迎了上来。母亲听到了,也跟着跑了过来。
“回来啦?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吃饭了吗?要不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吧?”父亲还没有开口,母亲就快步走到他的跟前儿,双手抓起他的手,忍不住关切的问道。
“看着好像又瘦了些吧?”父亲抬手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老花眼镜,有些担忧的说道。
“我去给儿子弄点儿吃的,你跟他一起说说话。”母亲把他拉到沙发面前坐下,然后又匆忙地去了厨房。
“妈,不用太麻烦,煮一碗面就可以了。”折腾了大半天,他也确实是饿了。
他和父亲围着茶几坐了下来,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不见,父亲又愈发苍老了许多,原本乌黑的头发间,平添了几缕银丝,额间的皱纹也愈发深了几许,他看着父亲的样子,心底不由得升起伤感的情绪来。自从女儿和妻子离开以后,这三年来,他几乎没有认真的看过父亲和母亲一样,他的心底满是苦楚和仇恨,已经看不见任何的温情,但是这一刻,他的内心突然又柔软脆弱起来。
“你们其实不用担心我的……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他低下头,像是道歉又像是在宽慰似的跟父亲说道。
“我看了今天早上的新闻……”父亲好像没有注意到他刚才的话,自顾自的说道。
“啊……是吗?……”这场对话对他来说有些突兀,他有点儿茫然。
“新闻上说……那个人是死在你现在工作的酒店里……”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抬头盯着他看,父亲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是在那个酒店……”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这场对话,这比应对警察的问话似乎还要更难。
“……跟你……跟你没有关系吧?”父亲问得有些迟疑。
他不能说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但是也确实跟他没有多少关系,毛巾是他送的,不错,他甚至也的确尝试过用那条毛巾勒住他的脖子,但是毛巾太短了,他一个人根本就完成不了一场谋杀。所以他最终没有继续,他选择了离开,但是在他的心底里,他确实已经杀死了那个人了,用他自己的手。但是这些话,他不会跟警察说,也不打算跟自己的父亲说,因为他觉得这实在是说不清楚的一件事情。
“爸,虽然我的确想要那么做……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他诚恳地望向父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还是回去医院工作吧?……你汤伯伯已经打过很多次电话过来了……救人性命的手,怎么能去杀人……”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面来了面来了……来,世勋,小心烫啊,我还给你煎了两个鸡蛋,不老不嫩的,正好,你赶紧吃啊。”母亲在厨房忙活了一阵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就端了上来。
“谢谢妈……”他接过碗,心里一阵暖意,这面还没吃呢,感觉已经饱了三分。
“叮咚!”正吃着面,他的手机响了,一条信息,来自牧羊人,“测试通过,后天上午十点,十港巷,面试。”他瞄了一眼手机上的信息,立马把手机收了起来。
“牧羊人?这谁呀?怎么取这么个怪名儿?”母亲正收拾着茶几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眼就瞄着了手机上的信息。
“哦,一个网友,这是网名……”他赶紧扯了一个谎圆了过去。
他一边吃着碗里的面,一边心里想着,三年了,总算可以见着牧羊人的真身了,他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对方解答了。到底是谁杀了他的仇人,再者,他明明是签的死契,为什么又变成了测试?三年来,他按照这个人的安排一步一步地走到现在,他的仇是报了,但是他的疑虑却与日俱增,他需要一个答案来平复心底的这种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