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我们的敌人-再谈中兴事件

昨天写了一篇《中兴的麻烦》，有朋友不以为然，@我说，你的观点不对，然后举了一些美国霸权主义的例子，比如美国为什么打叙利亚，对外交往何曾讲过什么规矩，哪里有什么敬畏，完全是一幅霸道的嘴脸。这是个开放的话题，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我也愿意继续探讨一下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

毛选里面有句话：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这句话诞生在几十年前，如今江山依旧，物是人非，但话依然有道理。这件事上，我们确实应该弄明白一个首要问题，谁是我们的敌人。

毫无疑问，和我们拥有不同意识形态的美国是我们的敌人。这是大多数人的看法。但事情并没有这样非黑即白二元对立。美国是我们的敌人，这是个什么层面的表述？美国现在是我们的敌人，将来是不是？这个国家是我们的敌人，是不是所有的国民、所有的政客、所有的商人、所有的企业都是我们的敌人，是不是在所有的领域、所有的空间、所有的历史阶段、所有的场合，美国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为什么你会觉得美国人是我们的敌人，美国人永远都是我们的麻烦。这个命题里面有多少是你自己的判断？还是仅仅是处于一种集体无意识，别人都这么说，大人物这么说，电视里报纸上这么说，所以我们也这么说。这么说是政治正确，是掌握真理，是随大流跟风。

我感觉很多人在讨论国际关系的时候，仍然抱有很强烈的泛政治化思维，用一种阴谋论来解释一切大国小国强国弱国之间的关系。这仍是一种呆板的、静态的思维模式。国与国之间，哪有一成不变的关系？此一时彼一时是常态，即便是敌人内部营垒，有多少可供斡旋的余地，可以争取的关系，可以交换的利益，可以分享的商机，这都是闪展腾挪的空间，这就是外交的作用。

我们的困惑在于，分不清楚什么时候该把别人当成朋友，什么时候该把别人当成敌人。我们弄不清这个逻辑的起点在哪，然后习惯性作出最糟糕的选项。

就中兴事件而言，如果用泛政治化的冷战思维来解释，无非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这个结论放到今天已经陈腐的可笑，如果眼里处处是敌人，那我们对外开放一带一路还有何意义？按照某些人的观点，举目一望我们周围，还有从没有和我们有过冲突和过节的国家吗？

中兴和美国政府部门的冲突始于2012年，这个事件跨越了奥巴马和特朗普两个不同党派的总统任期，对于美国这样并非一党执政的国家来说，中兴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纾解危机、处理善后。但傲慢与偏见致使这个国企巨无霸一次次挥霍良机。我们梳理整个时间线发现，在整个事件中中兴始终与对方大斗心机，完全靠拖延、敷衍、玩弄三十六计的中国式智慧，而不是坦率面对问题寻求和解。首先是侥幸心理，觉得对方不会知道，被发现作弊后，销毁证据百般抵赖，一边谈判一边继续违规不收敛，甚至发行所谓内部操作手册来规避、逃脱责任。最后实在躲不过服软认输，对方放一马以后，居然使出最后一招阳奉阴违避实就虚。全程看不到一点务实的态度和解决问题的诚意。这种企业，制裁了都是轻的。

中国的国有企业，特别是一些央企，成长于特殊的制度环境，享受着巨大的人口红利、特殊的分配政策、高额的补贴和大量的项目扶持，成为一个个高不可攀的垄断巨人。不完全市场化的发展，造就了企业高官们唯上欺下唯我独尊挤压同行的畸形心态。两桶油擅自涨价天天喊亏损，电信企业拒不执行国家携号转网降低资费的政策，国有银行公然违背市场规律推行各种奇葩收费和控制第三方支付的举措，种种劣迹都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如今，这种惯坏了的公司将国内横行无忌的玩法，带到了国际贸易对外合作的舞台上，终于得到了强有力的报复。此种教训，值得好好思考。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美国，对方都是我们无法忽略的存在。我们持有上万亿美国国债，有两三千亿贸易额，几百上千亿的贸易顺差（统计口径有出入），巨大的人口输出输入和双向交流，双方的经济依存度远远大于任何两个单边国家，这样大的经济体量、互相嵌入的发展模式完全不能以简单的政治立场来扭转。中美关系比中俄关系永远重要一百倍。无论发生多么大的冲突，生意还是要做的。

中兴集团作为较早走出去的公司，代表着国家形象和中国商人的经营之道。按照国际通行的商业规则来做贸易，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将贸易战中的失策用莫须有的政治倾向来掩盖，挟网民的爱国情绪以对抗制裁，是国家商业信誉的巨大损失。生意都这么做的话，未来的一带一路发展将有谁敢于同我们合作，将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如今的互联网上民族主义情绪爆棚，厉害了我的国天天喊，但厉害并不简单地体现在虚高的GDP上，也不是体现在大手大脚办大事上，而是一种大国威严，一种正道直行的大国气概。贸易战来之能战，正面对抗有理有节，不鼠摸狗盗不鬼鬼祟祟。站起来打仗坐下去喝酒。打有打的风骨，喝有喝的豪情，谈有谈的道理，讲有讲的礼数。胡搅蛮缠鼠目寸光的做法，早该摒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