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摆渡
01
前天,我回村休息,在荆州打工的胡俊伟(19岁)也回村了。
夜晚,他约我走去镇上买辣条吃,我们便循着路灯,沐着凉风,听着虫鸣,启程出发。因为很多话他憋着很多对我说,便约我走去。
我问他:“跟你一起去的凡凡没回,你怎么回了?放假?”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我便一直追问。
“哈哈,我干了一个半月,拿了2000多块的工资,不想干了,除去回来路费和其他用的,只剩1800了”
“你这...”我惊讶到无语。
“不怕,我就在家躺到过年,年后学校包分配”
他忙点头笑笑。
“对了,过年我姐结婚,她的老公会给我上千的红包的,我相信”
“那距离过年还有四个月啊,你玩得下去,去酒店打工吧”
“不去不去,把人站得累死了,我接下来就在家躺着就行”
“你这样搞,你爸,你奶奶不说你,你这还是找份工打着吧”我有点担忧和无奈。
...
他心意已决,我该说的都说了。他白天跟一群中年人钓了一天的鱼,晚上又跟我闲话怕吵到爷爷奶奶睡觉,我跟他到外面隔壁屋前的地上坐着玩,就像两个月前一样。我把家里的拿来仅剩的两瓶冰啤酒,为近两个月的相缝和面对面游戏庆祝。
玩了不一会儿,绵密的雨下了起来,眼前,一丝寒风袭来,没有我们就乖乖躲到屋檐下坐着,坐在隔壁跟他小聊一下,各回各家。
白天晚上都玩得不亦乐乎,他奶奶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在小学就管不住他,这下没有人说他,他倒是真的舒服了,每天沉浸在无忧无虑的自己世界。
如果每天这样玩着玩着,快乐真的可以坚持四个月?
昨天,他去了后妈那里钓鱼,那里有专门的鱼塘,一钓又是一整天。
而我不会钓鱼,就像每次看他钓鱼一样,见他盯着鱼漂的专注,掉到鱼瞬间的喜悦,我只能默默替他开心,也深深为他担忧,却丝毫不能阻止他这种情感,让他从钓鱼看人生,甚至将他摆渡上岸,生怕有一天恶鱼将他拉下。
02
昨天,我下楼穿越一片荒芜去厕所时,听见妈妈在电话里说:“那个钱还要亲自去讨?”
“老板在江汉区啊,你们约着一起去,我看情况”
我发现不对劲,眉头一紧,立刻问妈妈:“是不是那个跑路的健身房老板?”
只见她头一扭,说:“不管你的事,你管不着”
隔壁王阿姨听了,建议我妈:“就到那个超市做卫生吧,还可以”。
“不行,不行,上班时间太长,空调开得太大,受不了”妈妈连忙拒绝。
妈妈坚决不肯告诉我了,我又问王阿姨。
她告诉我,健身房员工准备今天去老板家讨一个半月的工资,她打着两份工,去年也在健身房上过班。
我感紧走到妈妈跟前,看着她眼睛,面对面跟她说:“干嘛不去啊,那可是你辛辛苦苦干了一个多月的血汗钱”
“哎哟,不管你的事,不用你管。”她眼神闪躲,握着手机稍稍往我视线外移动。
“我不认识路,我晕车,怕吐了一车,把旁边的人恶心到”妈妈有点窘迫,眼神继续飘忽不定。
“这都是小事,你要百度地图啊,不是,你不是跟他们一起去吗?实在不行,你拿个塑料袋,问题不大的。”
妈妈还是一脸拒绝,我灵机一动,大姨妈经常替我妈做决定,她有远见点。
我想拿妈妈的手机直接打,还没走近几步,便遭到强烈反对,劝我这么麻烦别人。
我只好拿起爷爷奶奶的老人机给大姨妈打了过去,大姨妈也是有心帮忙,可是,我妈就是不告诉我老板具体地址和同事的联系方式。要是可以的话,我替我妈去。情况不明,大姨妈也不好帮忙,奶奶也凑了过来,劝我道:“算了,算了”
“妈,你不能再这样吃哑巴亏了,麻烦点就麻烦点,那么多钱啊”我极度委屈和无奈。
妈妈还是不为所动。我当时就想:多么朴实的清农民啊。
虽说吃亏是福,也要吃一堑长一智,可是,妈妈这样愿意吃亏,不该吃的亏也吃,旁人拦也拦不住。
03
我之前也苦口婆心劝过妈妈,她反而对我说做人太狡猾不好,说我像个傻子一样,让别人看笑话。我只想说该出手时就出手,她不出手我出手。有次帮妈妈在村宴上大方地拿了一包本就属于这个位置的香烟,也帮妈妈在年夜饭上不顾她的阻拦说出她的苦衷,帮她接了客服电话一度套餐的推销怼到无语。
有时,无意间听到亲戚私下说我妈妈太老实了,被人欺负,自己做事老是不声不响的,我把这些悄悄给妈妈说,刚说一半,妈妈说她都知道。每每想到这,不禁感叹,我想帮她,想渡她,可是,有些观念在她灵魂深处扎根几十载,根深蒂固,几乎与她人格融为一体。想摆渡她,太难。
不巧,村里一个初二的孩子的美好的人格与思维正受到摧残,正向自闭,暴戾转换。约一个月前的周末,我在家中静坐,突然传来罕见的喊骂声,原来是胡奇龙,他居然周末会回到他口中的“地牢”。我走到门外,看到他爸爸正在大声斥责他:“回去给我跪着”,他一直低着头,他爸爸的大手似乎在他身上粗暴捣鼓什么。他奶奶似乎在一边数落他,不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了,他们回屋里。我奶奶跟我一起也看了一下,捏嘴一笑,似乎看明白了,说:胡奇龙把手机摔了,她爸爸和奶奶正在训他,这时妈妈走了过来,对我说:“你也一样,要经常挨打才行”,奶奶连连称赞,我呵呵一笑。
当我剃头回来,在他房里找饼干吃时,爷爷摸过来,冲我一笑:“他(胡奇龙)只是没有接电话”。
疫情那段时间,我去过他家几次,家里也就她跟他奶奶,几乎每次他跟她奶奶争吵,我还劝了她奶奶的,耐心对她说不要管的这么严,更不要用那些侮辱人甚至污秽的话骂他。她奶奶对我算客气,稍稍消停了点。可是,刚当我前脚离开他家,后脚对骂声又传来了,我有时停步,就这样听着,然后又自然消失了。
“青蛙无颈,小孩无腰”,我小时候被这句谚语折磨得腰疼。我想说,小孩更没有尊严,无法与大人对等去交谈,经常听到老一辈人这样说:“小孩子,知道些什么”
我曾经想去试图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很多人身上有股执念和戾气,将你天然地隔离,我感觉无法靠近,更无法将其摆渡甚至救赎。知道后果不好,当局者也可挽回,我也只有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自己太渺小,无能为力。渡人不自渡,终究看不到渡你的人的手在哪里。
这就是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