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捷:点点梅花似我愁
文:芰荷一枝
提到冬天,你会想到哪句诗,是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还是刘长卿的“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而我,却蓦地想到了一个词人,一个曾困在风雪中苦苦淹留的南宋词人,他,就是蒋捷。
《梅花引.荆溪阻雪》
——蒋捷(宋代)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蒋捷的词,读起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明明是那么复杂哀愁的情绪,道来时,言语间却十分清妍动人。比如那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又如这首《梅花引.荆溪阻雪》中的“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梅花引.荆溪阻雪》写于蒋捷回乡途中,一场弥漫的大雪阻去了他回家的路。泊舟荒野,雪花满袖,一只栖息在溪水之滨的白鸥默默看着蒋捷,仿佛在问他:你留在这儿,是被风雪阻断,不得不留下;还是无处可去,选择停泊在这里?倘若你是情愿留在这儿,为何又紧皱眉头呢?相对于人,白鸥习惯了栖居激流之上,风雪之中,它不会感受到蒋捷夜泊孤舟的凄凉,在人和白鸥的对比中,词人的孤孑显得越发突兀。
蒋捷只是看着舟上的一盏孤灯,寒风飒飒,无数的雪花在灯光下飞旋着,晕舞着。人到了中年,似乎特别容易怀念,对着冷清清的孤影,他回忆起了自己和友人欢聚同游的美好过往。
是花外楼,柳下舟;是少年白马,锦衣轻裘。身在江南繁华之地,家境优渥的蒋捷,生活一马平川,繁花似锦。
好时光总是短暂,不过弹指一挥间,脆弱的南宋小朝廷在蒙古的兵戈中灰飞烟灭。南宋的灭亡,是一个民族的转折点,也是蒋捷人生的转折点。漂泊生涯中,蒋捷年华老去,散了故人。“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好梦难寻,旧友不在,只有荆溪的寒水,还在不停地奔流涌动,孤舟之上,连他的木棉裘也被打湿。
蒙元灭宋后,出于强烈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情怀,南宋遗民们选择隐居不仕,或者漂泊江湖,但面对物是人非的情景,又身怀羁旅沦落的感伤,他们的词,往往如杜鹃啼血般凄切。张炎写词说:“长安谁问倦旅?羞见衰颜借酒,飘零如许。”刘辰翁则道:“又何堪满目凄凉,故园梦里能归否。”言辞间尽是悲苦之音。
身在安定时期的我们,难以体会到那份丧国之痛,亦感知不到四处漂泊的孤苦。作为南宋遗民,他们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守住气节,宁愿余生漂泊江湖,也不愿在“敌人的朝廷”以亡国奴的身份做官。
在《梅花引.荆溪阻雪》的最后一句,蒋捷写:“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无人理解的时候,蒋捷说,那枝头的点点梅花,能懂他的愁绪。这是故作放达的词调,细细读来,却有一种更深的愁苦,萦绕在怀中。
但我想,梅花高洁如许,一定能懂得,蒋捷那份对故国的坚守与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