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为何我只能爱你三天?
曾经在一本杂志的封面上看到这样一句话:故乡,我只能爱你三日。这短短几个字,忽然击中我尘封的心灵,我如此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确,只身在外时,总是难以抵挡回家的渴望,但回到家不过三日,逃离的想法又很快取代了回家后的欣喜。
这吊诡的想法曾让我非常困惑,我努力探寻个中缘由。或许故乡与我之间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气息牵引,这一点气息,在遇见它的那一刹那,便成为情感上的完成时。而一种情感得到满足后,会自动拥有新的期许。在那一刻,会意识到怀念永远都是一种漫长的情感,撕扯着你眼前的美梦,噬咬着你麻木的内心,而真正拥有时不过只是刹那欢喜。不断希望,不断失望,就像很多人一样,在这样的轮回里,在时光流走间,不断接近那个渐行渐远的梦。
“你亡垂杨柳,我失黄河水,故乡消亡的那天,每个人都会成为孤儿”。故乡在情感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种存在,令人欢喜,也令人忧伤。它赋予我个性与血脉,赋予我勇气与力量,如今我却无比想逃离这曾经令人留恋的地方。它对我而言,是世界的边界,是梦中的远方。如今,它已不是往昔的样子,失却了泥土的香气和自然的景色。有山有水有树林的故乡,正在城镇化的路上越走越远,也正在变得千篇一律、乏善可陈。我心中的故乡已经死去,唯有孤独在人世间流离失所。
纵然如此,却没办法抵挡我对于小时候村庄的怀念,人们简单朴实,或者种地,或者养牛。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山坡上放牛,雨后天晴时看到无比绚烂的彩虹盛放在一望无际的大地里,带着一种天然的壮丽之美,仿佛触手可及。至今,我依然记得那片翠绿的山坡,每到春天,就有漫山遍野的黄色小花,还有广袤的榛树林。到了秋天,爸爸妈妈就会采摘好多榛子回来,晒干后储藏起来,对于孩童时期的我来说,都是难得的美味。每个夏季,漫山遍野的百合与芍药争相开放,翩翩飞舞的蝴蝶与蜻蜓,各种不知名的树丛与野果,田野中那浓绿的芬芳……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的这首小诗,常常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和邻居们在家中举杯畅饮的时日,温暖的火炉,单纯的笑脸,常常令人怀念。而今,城镇化之后,再难以寻回这样的景象。
少不更事时,总想着去外面的世界闯荡,那时候不知道心中藏着多少对这故乡的执着与热爱。时至今日,当这粒乡愁的种子已经长成大树,我更能体会为什么乡愁是所有痛苦中最高尚的痛苦,是泽被灵魂的无私之欲。
每一代人的宿命都与一个时代的变革息息相关,任何人都没办法逃脱。父母生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那一代最难忘的记忆是饥饿,以至于余生都在无意识地远离这种恐惧。而到了我这一代,最难忘的也许是漂泊。习惯了在故乡与他乡之间穿梭,时代的烙印太过深刻,在整个时代的变革中,个体的记忆和命运如此相通。就像少年时,我总以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是长大后才知晓,个人的力量在时代进步面前,犹如螳臂当车,唯有顺势而为,才能寻得一方栖息之地。
甘地说过:就物质生活而言,村庄就是我的世界;就精神生活而言,世界就是我的村庄。“我的村庄”所指的正是一种精神家园,就是所谓的根。根不在了,故乡也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摧毁了村庄,就摧毁了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当生命的摇篮开始沉沦,痛楚也必然伴随而来,也许离开是必然的,只是我不知道是否能以一种洒脱的姿态。
如今,身在水泥丛林中的图书馆、咖啡馆、电影院、写字楼等丰富的工业文明标签中,不知是否还能记起,那在记忆中渐渐凋零的昨日,不知道是否还会想起老房子里那些旧旧的角落。每天低头穿梭在这个城市里,也许无人知晓你血脉中的冲突和空间上的断裂与融合,但可以确定的是,故乡依然在回望你,哪怕你远走他乡。
就像鲁迅在《故乡》中谈到的: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愿我的故乡和所有人的故乡一样,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万物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