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我的童年之看瓜老汉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五期【童年】
有个梦，时常会伴我醒来。梦的开始都是一样的，每次结局却不尽然。
一样的开始，都是我八岁夏天夜晚的童年，和那一片长满大小西瓜的西瓜田。那夜星光灿烂。
那片西瓜田，沿河起伏绵延好大一片。那是生产队的西瓜田。在瓜地的两头有俩瓜棚，还有一个在中间。瓜地周边有栅栏，栅栏下面就是河水潺潺。中间瓜棚边上有颗很大的垂柳，垂柳向小河倾斜，一些柳枝随风轻抚水面。这是一个突破口，揪住柳枝，爬上树杈，上了树干，顺树干而下，就到了瓜田。
瓜田里有诱人的西瓜，还有看瓜老汉。每次游在小河中间，都能看见坐在瓜棚的老汉，左手捧书，右手摇扇。嘴馋瓜田里西瓜，眼馋老汉手里书卷。两个比我大几岁的男孩，密谋晚上偷瓜，我听后踊跃欣然。
潜到柳树下，太阳才落山，星星才几点。柳枝之下，河水不浅。俩大一小，三个光腚皮猴终于等到满天星斗，和看瓜老汉的鼾声连天。揪柳枝，翻树杈，上树干，那时候的孩子比猴还能窜。有个稍胖，差点把树枝扯断，现在想起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干什么事都悬。俩大孩子各抱一个大西瓜，很快就回到小河中间。独我摘一个西瓜后，星光中看见一本书在瓜棚的门口随风翻。悄悄拿书，无处存放，没有下河，而是走向了栅栏的另一边。
星光淡淡，瓜秧遍地，终于走到栅栏边。身触栅栏引发铃铛声响，惊起沉睡的老汉。眼见老汉到跟前，把书扔到了栅栏外面。老汉抓了我，也用手电筒，照了好一会栅栏的的外面。没有太多惩罚，只让我说出共犯。收了我偷的瓜，象征性打了几下光溜溜的屁股蛋。拎着我的胳膊，拄着他的单拐，带到瓜田门口，把我赶出了西瓜田。
我找回了藏起来的短裤，绕道扔书的栅栏边。这是一本只剩下一半的《封神演义》下部的残卷。油纸还是繁体字，明显被人翻看过无数遍。
每次梦到这里，接下来没有发生的事情让我迷失惘然。会梦见我刚拿起书，就看见老汉凶神恶煞的脸；也会梦见被怪物追的抱头鼠窜；还会梦见爸爸用他的鞋底把我的屁股打烂。
梦醒后，再难入眠。童年的各种事情一幕幕都会在眼前呈现。很多人就成了记忆，很多情景都变得模糊。只有看瓜老汉那蓬松半黑半白的头发和他那满是皱纹的脸，还是那样清晰可见。
自此后，看瓜老汉就成了我的梦魇。每次他见到我总是笑着眯起眼。见了他，我一定会飞一样跑掉让他看不见。
直到有一天，小伙伴骗我去场屋子玩。看瓜老汉的孤零零的家，就在旁边。一桌一椅摆在破房前。桌上一大盘辣炒青蛙，还有几个小孩早已馋不可耐，围在一边。看我到来，老汉进屋。一盘青蛙肉，瞬间不见。
很少说话的老汉，在月光下开始了让我们村我这一代孩子都能记得起来的那半年。
忘了恐惧的我。知道了哪吒的风火轮，姜子牙的打神鞭，还有杨戬和他的哮天犬。再后来，我居然看懂了繁体字的那最后一半。
那半年，我和很多小伙伴，放学不回家，而是结伴去找那个看瓜的老汉。在他破房子前，那张破桌子上，总有一盘好吃的东西，供小伙们解馋。而我更想听他说雷震子、黄飞虎、还有土行孙和他的媳妇，那位会打五色彩石的邓玉婵。
我想听他讲故事，但是从来不敢和他单独相见。没有和他说过话，除了故事里的投入，也没有专门给他露出过一丝笑颜。他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我也从未吃过一口，其实我也很馋。当时为什么这样，即便在梦里也没找到答案。
只有一次，一个叫老虎的邻居，分我一包红薯干。专门叮嘱我，不要一下子就吃完。那是用烤熟了红薯，晒成的干，嚼起来又香又甜。长大后才知道，这是他专门给我准备的，为了贿赂邻居老虎，还专门给了他五分钱。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第二天，老虎再三要求我先回家，拿了那包红薯干之后，才来见看瓜的老汉。
八岁的童年，是我开始阅读的第一年。从前不太爱学习的小顽童，开始了认真和努力，只为了能把那本《封神演义》里面的一些字认全。
冬天来了，又是一年。爸爸给我一本书叫《老残游记》，说是看瓜老汉不小心掉了书，恰好被他看见。那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拥有一本完整的课外书，书虽破旧，扉页上有工整毛笔字写着的“邢之健”。里面内容我没看懂，里面的繁体字根本认不全。爱不释手的我却有时间就看。我记得里面有长满荷花的大明湖，还有声震九霄的趵突泉。
春天还没到来，奶奶说看瓜老汉已经殡天。发现时候，不知过了几天。年少的我，好长一段日子，莫名其妙的泪流满面。
长大后，终于有机会问了奶奶，了解了这个叫邢之健的看瓜老汉的一点点。
听说他曾经是个教员，以前一直在外面，好像是在济南。和财主家姨太太私通，被绝了后，然后左腿被打断。父母受牵连，不久就含恨九泉。投奔咱村东头姨家，已经几十年。他比你爷爷大几岁，他来咱村正是我嫁过来的哪一年。性格孤僻，腿又残，还从不与人言。亲姨死后，全村再无牵连。百无一用，只能让他去狩田。你这一问，我倒是想起你爷爷一次暴怒，是因为被他纠缠。好像是让你跟他做什么，气得爷爷差点要把他的另一条腿打断。这样的人真可怜，居然还能活到了六十三。
春有燕子夏有蝉。童年过得飞快，渐渐忘却了曾经的无知、懵懂和调皮捣蛋。也忘记了曾经的无聊、贫穷和苦难。欢乐的、悲伤的；撒欢的、寂寥的；疼爱的、厌烦的；都随着记忆，变成了模模糊糊的童年。
只有在梦里偶尔梦见那片西瓜田和看瓜的老汉。才让我的童年是那样的清晰可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