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破旧》第一节 桂柏轩
第一节 桂柏轩
文:ShakespeareSky(莎士比亚斯基)
济雨傍晚又被先生罚了留堂,并且还是在课堂上,被先生拿着铁戒尺打了手心的。
济雨心里戚戚地想着,回家去该如何是好,倘若是被先回家的孩子们,打了小报告,只怕是一回家,就要惹得妈妈一阵恼怒。再要是严重一些,说不好又得被搞到祖宗面前去,训上一顿。
供奉着祖宗们的那间黑黑的大堂屋,只有在办大事的时候热闹,一冷清下来,就吓死人。更何况,里头常年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祖宗灵位,那对于孩子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了。可是老爹爹就爱这一招,哪个孩子不听话,就得去那里跪上几个时辰。
从金字学山坡上的私塾学堂到祖屋,只需要翻过一道土岗子,就可以看见祖宗们植在门前的两株巨大香樟了。但济雨很犹豫,不敢下了土岗子走近去。
可是想来想去,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而自己不过是在课堂上,把大哥的话照实说了而已,却是要搞得先生一顿罚,而怪不得家人平时,都要对先生怕怕的。可是,这种怕很奇怪,那就是在背地里,大家总是笑谈先生如何呆板、笨得可爱;但是,一旦把先生请到家里来,就又要一个个变得极有礼貌,并且还是毕恭毕敬的样子,而这又都是为什么?
济雨使劲抹了两把手心,还是火辣辣地疼,并且是红得热烫。心里就想着,当先生真是好哇,打孩子也可以打得大人们心服口服,而要是哪个人胆敢这么做,只怕是不要命了的,但先生就敢。
“桂柏轩”的“桂”字,到底错了没有?先生说没错,都叫了一百多年,并且还是祖宗们传下来的私塾,怎么会有错呢?可大哥确实说这个字错了,该是“桧柏轩”。
济雨记得很清楚,那是已经去了蕲州城念书的大哥亲口说的,但先生就是坚持“桂”字是对的,是“桂花”的“桂”。
济雨有些胆怯,但还是坚持说,这就是我的大哥亲口告诉自己的。
先生哑口,因为大哥是先生一直以来最为称赞的学生,并且也是这好几年里唯一考去蕲州城的孩子,拿先生他少年时候的情况来说,该算得上是十里八乡的秀才了。
先生便问济雨:“这是你的大宏哥几时说的?”
济雨松了一口气,觉得有些信心了,站在座位上,直视着先生高声回答:“就是在刚过去的寒假里头。”
先生又追问:“你大哥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桧字的?”
济雨说:“是蕲州城的老师教的。”
顿时,底下的孩子们就哄笑起来,笑嘻嘻地看着先生拉长的脸。
先生向济雨招手:“你过来!”
济雨不解,以为先生像是要和从前一样,让他来给大家解一下这个字,然后就骄傲地走上前去了。可先生还没等济雨转身面向底下的孩子们,就摸了铁戒尺在手上对济雨说:“把手伸出来!”
济雨才又觉察到了情况的不对,慌忙扭过头去向大家求救,可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去,一开始的嬉笑热闹,一下就一扫而光了。
然后,济雨就被先生狠狠地打了手心,罚到墙边站着了。
等到孩子们放学都走完了,先生才似乎是缓和了一点脸色:“你的大宏哥,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的是的,还说就是学堂门口的这种柏树的学名。”
先生似乎是才又定住了神,就又问济雨:“你大哥再什么时候回来?”
济雨说不知道。
先生的口气,一下就变缓和了:“他再回来,就让他到桂柏轩来找我,对了,不必让你的爹爹和大伯,知道这件事情。”
济雨不明白先生这又是为什么,但也拿不准,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大哥,要是搞得大哥也去先生那里挨一顿罚,那怕是自己还有一顿揍。
远远地,就看见祖屋那边的炊烟了,爸爸每天都去达城街的盐号工作,也该是要回来了。先生今天打了手心的事情,是该先跟妈妈说?还是先跟爸爸说呢?跟妈妈说了,妈妈还得跟爸爸商量,那就先跟爸爸说吧!就在这个路口等一下,说不定就能等到爸爸了。
济雨就在路口的草地边坐了下来,天色还没有暗下去,左手的山坡上是桂柏轩学堂;右边的路口尽头,就到了达城街,那里的达城庙好热闹;对面的瓦尔垄竹林,是经常去的地方;背后的土岗子深处,就是祖屋……
村子里头,偶尔传来一阵狗叫,也不知道是那家的。只希望,今天不要又被搞到黑堂屋里头去罚跪就好了,真是麻烦。平日里,大人们都叫我要向大哥学习,今天我只不过是把大哥的原话再说一遍,却是害得被打一顿,还要被同学笑,看来以后是不能全听大哥的了。他怕是也没有搞清楚这个字是不是错的吧。再说了,如果是错的,早就该是要改过来了的,大哥怎么不跟先生说呢?而跟我说呢?害我的?可是也不像啊!
天色有点暗了,济雨还在眺望着达城街的方向,远远地就看见走来了一个人,一看就知道那不是爸爸,是国宾二哥。济雨的心里一下就高兴了起来,远远地就对着人影跳起来喊:“二哥,二哥,快点!快点!天要黑了!”
本来还是蔫耷耷的人影,似乎是一下子就提了精神,也跳起来向济雨挥动手臂:“啊,听到了,好的!”
只见那人影一边快速地跃动,一边大声回应着济雨。济雨一下就觉得好快乐了,有我的二哥作伴,回去也不怕。
几天没有看到,二哥又瘦了一圈。济雨没敢抬眼看二哥,二哥就把济雨的小脑袋一下夹在胳肢窝里了:“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去?专门等我?”
济雨一下笑起来,抬头看二哥:“嗯呐!”
二哥一揪济雨的小脸:“那怕是巧得很呢,你是么晓得我这个时候回来?”
济雨没回答,但心里很高兴。
二哥和大哥同年,只小上几个月,就一年多以前,还都在桂柏轩上学,然后大哥去了县城里上学,但二哥没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二哥看起来就是很不开心的样子,自从马戏团走了之后。
济雨和二哥默默地走着,不一会儿就翻过了土岗子,祖屋也就变得清晰了起来:“二哥,你看到我爸了没有?”
“看见了,在盐号里边!”
“你中午是在那里吃的饭么?”
“是的。”
“你么不去县里面读书?”
“没有考起来。”
“大人们都说你还可以考啊!先生不都说了,让你来桂柏轩了么?”
“不想去!”
“为么事呢?跟大哥一样几好?”
“唉,你不懂!”
济雨跟在二哥的背后默默地走,看着他的背影,就要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也就是这一两年,大人们说起二哥,就要摇头;到了这半年,都不愿意再说起他了。
叫他去读书,他不搞,叫他跟着几个叔叔们去押运商队,他也不答应,每天的饭也不好好吃,经常还要大半夜地到处乱跑,不是睡在打谷场上的草垛子上,就是跑到田畈上去乱冲,怎么说都没有用。
可是,到如今,大人们又像是不敢再怎么说他了,背地里都说是怕他再发起疯来。
济雨只是隐隐地觉得,二哥已经被放弃了,现在一大家族的人,就只希望大哥能有出息了。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前年快过年的时候,家里为了庆祝赶走了日本鬼子,去县里请了一个马戏团来村子里。然后,马戏团走了,二哥也就变得不好了,整天形单影只、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