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圈实悟与《乌合之众》|第一卷•第一章：群体的普遍特征

1)      心里群体一旦形成，构成它的成员不管是什么性格和职业，也不管他们本来就有什么样的智力以及生活方式，都将会一致获得一种集体心理。

2)      在生活中以及进行理智思考的时候，真正起作用的是无意识心理活动。

3)      群体无法胜任要求高智力的工作，因为它所具有的特性通常是平庸的。

4)      三个决定某些特性只有群体拥有而个体不拥有的原因：当个体只是孤立的个体时，他必须控制自身的欲望；传染现象；群体容易被暗示。

——摘自《乌合之众》

许多人对于人数的多寡并没有确切概念，和网友们司空见惯的动辄百万千万的粉丝数量级相比，事实上只需要远低于此的人数就可以构成一片风雨交加的江湖。在追星文化已经发展多年的现在，粉圈已经基本脱离了最单纯的同好概念。不同艺人的粉圈、同个艺人不同的粉丝组织之间都有所差异，然而对于非追星一族的网友们而言，“粉圈恶臭”几乎是铁一样的结论，甚至无需去细究所针对的粉圈具体情况如何。

——毕竟，不管是哪一个粉丝的区别都不大，特别是在仅靠文字、语音、表情和表情包交流的微博、贴吧、豆瓣等平台。

一个粉圈里必然会囊括各个年龄段、各种职业的粉丝；有博士后，有初中肄业者；有奶爸宝妈，有初中高中的学生；有服务于金融行业月入几万甚至十万的，也有业余打工补贴家用的。种类之繁多，涉及之广泛，让人大开眼界，目瞪口呆。

这样一群迥异的人组合成一个松散的群体，其最基本的共同点自然是对偶像的爱和支持。这是一个粉圈最初成立的时候身处其中的人们获得的第一种集体心理。和公司、社团有明确的发展目标不同的是，粉圈的发展由无意识和有意识的推动共同作用。它可以从一个很小的点——一张图、一句话、一个表情——发展成整个粉圈独有的文化特质，发展成某种暗号一般的内容。它是不可控的，即使想采取措施也往往滞后于它的发展，并且措施的效果通常不尽如人意。因为从覆盖的人群面来说，最开始没有被刻意扩散的内容传播力度最广。就好比一个谣言很容易被一千个人转发，但是澄清的内容却很难被更多人关注到。最初的消息必然是天然具备让人想传播的属性，其后为了纠正、修正它而发出的那些则往往并不具备同样的属性。

粉圈在各种力量的推动下不断发展，不管方向如何，最终必定会落在一个平庸的水平上。这不仅仅是因为作为群体的智慧本身就是平庸的，更是因为能取悦最多人群的永远是那些简单粗暴、煽动情绪的内容。换句话说，以大多数人的理解能力和欣赏水平，这样的内容最为合适。理智和客观的发言在粉圈里非常不受欢迎，这当然也和当下人们越来越习惯于碎片化的阅读、越来越失去阅读理解大量文字的能力有关，更重要的是人们天然对于大量文字具有的力量保持警惕，俗称“怕被洗脑”，所以索性不加以关注，或者即使关注，也容易去抠字眼似的理解，而执意忽略作者的核心观点。

越是这样惧怕自己被洗脑的人，反而越容易被稍加掩饰的手段洗脑。一段毫无逻辑和理性，不讲究语法标点，情绪直白激烈的短句反而能让他们轻易陷入预设的情绪里。只需有条件地展示部分内容，加以煽动性的话术——“哥哥受委屈了！”“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我们XX！”——就可以吸引大批拥趸。即使此人的所作所为与大家公认的爱的本质相去甚远，但他依然会有为数不少的追随者力挺。这大概就是如《乌合之众》中所言，是传染现象在作祟。

对于粉圈中的传染现象，更多的是一种情绪传染，更精确的说法，不妨称之为“刻奇”。如果一个不在粉圈但是喜爱该艺人的网友看到该艺人的节目，他的快乐可能就是普通的快乐。然而如果他深入粉圈去和同好们共享这一快乐，快乐的程度会迅速加深。对于消极情绪，这一点更为明显。倘若该艺人的节目因为不可抗力被取消，恰巧这节目又有相当重要的意义，那对于粉丝们来说简直可以用灾难来形容。此时一个被隔离于粉圈之外的人就算伤心难过，其感受也是极其有限的，甚至眼泪都不会流。假使他进入粉圈，看见群里满屏幕都是眼泪汪汪、涕泪交加的表情，听着素不相识的粉丝发送的语音里哽咽的声音，看着首页上满满的都是伤心和失望，他不可能不受到影响。有时候这种现象让我想起一部关于朝鲜的纪录片里，提到领导人时群众情不自禁流泪满面的样子。这是一种真实的情绪，真实到让人往往都忘记了本来并不至于如此程度。越是深度参与粉圈的粉丝，越是无法分清自己本身产生的情绪和被他人情绪激发所产生的情绪之间的不同，只有当他能暂时脱离粉丝的视角，才会惊诧于情绪的涌动幅度之大，好比是本来只会微笑的事情最后却以仰天大笑而收尾，当情绪平静下来，留给人的只剩荒诞。

另一个原因是粉丝群非常容易被暗示。受限于年龄和阅历，许多粉丝无法区分“不说出全部的真相”和“说谎”之间的区别。在我现在所处的和之前的粉圈里，这种现象都屡见不鲜。例如，当和另一位艺人的粉丝发生冲突，双方自然是唇枪舌剑有来有往。此时便有一些粉丝截图保存对方攻击己方的话语，攒足一定数量公开发表，很容易就能让大批粉丝义愤填膺，义无反顾投入到对另一家粉丝的仇视之中。事实上，己方人员对对方甚至对方艺人的攻击同样不少，同样恶劣，同样不堪入目——我们还是不去比较污言秽语的攻击力了——但是发表煽动性内容的人当然不会将此公平地展示出来，他的本意即是刻意要人们只注意到对方之恶劣而不是解决问题。阅读这些内容的人，如果没有辩证看待问题的思考能力，也只会被牵着鼻子走。不久之后就会形成这样的怪圈，在别家看来是素质低下、避之不及的人，在己方圈子里却被作为能力出众的战斗粉而大受欢迎。这种矛盾，据我观察粉圈里少有人去考虑。或者说，但凡能看清楚这一点的人，必然在粉圈里也是边缘人物，否则便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了。

说到和其他家粉丝的斗争，粉丝们骂人之难听恶劣，所采取的各种手段之卑劣，实在令人胆战心惊。往对方阵营里安插内奸已经不算出奇，内奸逐渐成长为对方粉丝中有话语权的大头才是致命的利器。将群内私聊的内容截图，忽略上下文断章取义，是内奸必做的工作。因此，现在的粉丝群总是会反复强调不要提到任何自己家艺人以外的人。就算是一般的粉丝，也可能在被洗脑一样的氛围里由淑女变为泼妇。生活中他们可能是温言细语、热心体贴的好学生、好职员，但当他作为粉丝出现时，人身攻击信手拈来，污言秽语如家常便饭，甚至是不攻讦任何人的普通内容，也往往夹杂着粗鄙的词汇。匿名的网络本就是肆无忌惮发泄的土壤，再有人从旁鼓舞喝彩，由不得愈演愈烈。其中一个原因，固然是多少将网络视为法外之地。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作为群体的一员，有后盾，有靠山，师出有名，动机良好，即使行为有所偏差，表现略为激进，在粉圈里也完全被默许。毕竟，能为爱付出总是值得肯定的，不少人都持此观点，可惜的是他们没有想过，爱的正确方式，更没有想过，这样自降身价是否还对得起真爱二字。

没有人能完全区分线上线下的生活，不如说不管身处何处，只要人格没有分裂，始终保持统一，那么“我”的所思所想都为该人格所有。“我”当下的一切行为自是和之前的思想观念一脉相承，“我”以后的一切行为也和当下脱不开干系。“我”在网络上肆意发泄情绪，大放厥词，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对线下的生活也必定有所影响。更不要说习惯于粉圈那套简单粗暴缺乏逻辑的思维方式后，对生活会产生何种深远的影响了。如此简单的道理，大概只有真正爱惜羽毛胜过所谓对爱豆的爱的那些人才知道，这样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高估了自己的素质，为自己过一种线上线下截然不同的生活而沾沾自喜，笃信就算有一千个人会被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也会是第一千零一个不被影响的。越是自负于此，其被粉圈影响越快，因为这样的人缺乏自省的意识，这和辩证看待问题的能力有所关联，二者往往同时缺失，也就导致一个人更快速地被粉圈的负面所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