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天上见

    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题记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正如歌谣中唱的那样，我的童年里也有一座外婆桥，古桥头的外婆家是我对外婆最早的印象。

    外婆生育七个子女（最大的女儿不幸夭折），还有很多的孙子孙女和曾孙，她疼爱家中的每一个孩子，我不是外婆唯一的孙女，也不是得到疼爱最多的那一个，可外婆却是我唯一的亲爱的外婆。也许是从小得到的疼爱并不多，所以格外珍惜每一个爱护自己的长辈，外婆的疼爱一直是我内心深处温暖的存在，在她眼中，我可以永远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任性妄为。

    我和外婆的联系总是碎片式的。

    小时候，和外婆的记忆在每一个寒暑假，我和妹妹跟着她住在海口古厝的日子里。夏天的时候，我们会在顶楼的露台乘凉，大大小小的孩子围着外婆打着通铺席地而睡，踹被子的时候会被外婆狠狠的掐大腿，这样睡着，一直到潮汽打湿了被褥，才发现红日已升出海面。我们每天早晨醒来总是不见外婆，太阳晒到屁股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洒扫庭院，准备早餐，还在十几米外的菜地除草施肥这么多的事情，外婆的时间好像总是用不完的，能做很多的活儿，中午时分，她又会在缝纫机前倒腾，或是给我们裁个睡衣，或是弄个窗帘……，外婆的手很巧，从锅碗瓢盆到服装鞋帽，各种生活用品，就没有她制作不了的东西，即便在弥留之际，还能操作针线，缝缝补补，真是厉害，让人佩服。还记得，12岁的我，还不会洗衣服，偷懒不干活儿，被外婆拿着苕帚从楼上赶到楼下，打了一盆水，她手把手教，至今我还记得洗了四件衣服，当它们晒在阳光下的时候，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干活儿的乐趣，那是外婆教会我的勤劳和生活的智慧。

    午后，我们在楼间过道乘凉小憩，外婆会轻摇小扇，跟我们讲她自己经历的事情，比如她小时候去渔溪当童养媳，后来那家的孩子夭折，她又被说给牵马车的外公；比如她吐槽外公脾气很坏很抠门儿，但以前是大师傅，煮饭很好吃；又比如她怀念故去的哥哥，牵挂海外的子女……，外婆藏着很多的故事，像一艘满载的船那么沉，她没有读过一天书，只会蹩脚的写自己的名字，可是生活却教会她许多，为人处事，井井有条，得体又不失分寸。

    一周中我们最期待周日，因为外婆会在那一天带我们去教堂做礼拜，启程前，她都会在窗边对镜梳妆，满头银丝在阳光折射下一闪一闪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大家闺秀嘛。话说回来，我们欢喜的其实是做完礼拜，外婆就会带着我们去集市上大采购，批发冰棒，囤很多饼干糕点，那是属于夏天的独特味道，三毛钱的五个小矮人，我和妹妹可以满足一整天。而外婆总喜欢收集我们吃过的冰棒棍，包装袋，饼干盒，就像收集各种各样小玩意儿，放在杂物间，她总说“放着不要丢，不要浪费，要用的时候再去找就找不到”诸如此类，真是变废为宝和奉行节俭主义的完美代言人。

    长大后，外公外婆也来城关居住，最早是在几个孩子里轮流做客，大姨家的房子建好后，他们就长住下来，之后我们和外婆的联系变成了每个周末的探望和逢年过节的团聚，外公外婆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慢慢成为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对外婆的记忆也就变成了上学路上的告别，和她塞在我兜里的零花钱。后来工作了，我也会在过年的时候给外婆红包，虽然不多，但是我能感觉她的开心，我也与有荣焉，可我终究还是做的太少了。我是一个不受管教的孩子，行事乖张，外婆常常要跟我大讲一通，我都不以为然，现在这些大道理也都已经落了灰，罢了。

    晨暮里，苍老的古桥睡眼惺忪，外婆躺在那里，就像沉睡中的古桥，静静地，静静地，盖着主里安息的帕子。外婆是一个非常安静的老人，虽然不免因生活琐事偶有抱怨，也丝毫不影响她带给人的安静，有时候，她的安静甚至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显得聒噪和喧嚣。2018年8月11日19:40分，她也是这么静静的就走了，我们都陪着她。

    在这沉寂的夜晚，我坐在外婆身边，回忆不断的涌上心头，我记得所有关于外婆的事——画着奇形怪状记号的电话本、打着补丁的被单、贴着木片的塑料扇子和苍蝇拍、咯噔咯噔的假牙声……餐前祷告犹在耳畔，碗里还温存着她给我盛好的饭菜，她好像还在跟我倾诉年久的沧桑，就一下都没了。

    我的外婆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她总是把家里收拾的窗明几净，井然有序。她爱护假牙就像自己的牙齿，洗的洁净如新，我们整理她的衣物，还留有太阳晒过的味道，一点儿霉味都没有，打理的清清楚楚，反而历久弥新，我为她带上白手套的时候，她指甲缝里都是白白净净的。

    我的外婆是一个子女心很重的老人，每晚睡前她都会为她的子孙祷告，她的祈祷文很长，从对大儿子家的祝福到对小儿子家的挂念，六个子女的家庭，子子孙孙甚至曾孙都一个不落，可能说上四十分钟还不够，哪怕在弥留之际，她口中依然为中风后在复健的大儿子祷告着，依依不舍。

    我的外婆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用一生实践了自己“信主信一生的承诺”，教会的牧师说，只有信仰的一家人才能在主里相聚，我想，我也会因此信仰一生，只为了终有一日，能和外婆在天上团聚。

    外婆走了，带着不舍，去了我们都将会去的天国，她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传统女人，大字不识，不懂文艺，不会幻想，但她用身体力行教会我要善待他人，得体做人，可能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太多的人记得她，那我也想用笔触刻录这些美好的事，用这样的方式，永远的留住我的外婆，没有悲伤，只有幸福。

    我们会努力生活，以后，在每一个想念您的夜晚，我都会默默在心里说——外婆，我们天上见。

                               

                                  2018年8月11日 夜

                                于海口古厝悼念外婆

（附上几年前给外公写的悼词，希望他们在天国，一切都好）

我们天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