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水,一半是🔥
一
他们永远地走了,他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追随她而去,没有一点征兆,没有一点犹豫。
他们是我的爷爷、奶奶。一对水火不相容的旧时伴侣。
奶奶性子温厚、善良,慈祥、和蔼;爷爷脾气暴躁,但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挣钱,让我们生活得更好。
二
记忆中爷爷总是在地里、在街上、在磨坊里、在走街串巷的路上忙。我们小的时候,爷爷会种白菜、或者萝卜种子卖;会在水磨坊里给我们煮黄鳝、泥鳅、鱼和河虾给我们吃,当然有时候也有蛇和老鼠的肉,只不过我们吃不出来而已。
爷爷对我们很宽容,最多吵两句。对待奶奶简直就像是对待敌人,一言不合,手抡上去就扇奶奶的耳光。小时候我们看到很害怕,不敢言语、更不敢劝或者拉爷爷。常常他吵够了,骂痛快了才离开。奶奶每次都对我们说没事,含着眼泪给我们一大家人做饭,洗衣服。
渐渐地,我们长大了,上初中了。爷爷奶奶也老了。记得有一次,奶奶在擀面条,我在烧火。记不清楚为什么,爷爷说着说着,举起手来又要打奶奶。我连忙站起来,还没到跟前呢,奶奶已经抓住爷爷的手说:你打我一辈子了,还不过瘾,现在孩子们都大了,我再也不怕你了,你不要再想像原来那样,想打就打。此刻,爷爷气的发抖,浑身乱簌。可还是没能抽出来自己的手。我过去,从奶奶粗糙的、指头缠满胶布的手中拿过爷爷干枯而瘦小的手,劝导着他离开厨房。
扶爷爷坐到他床上,我能感觉床都抖动的厉害。第一次知道: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有火发不出来,也是非常痛苦而折磨人的。
不过,从此以后,记忆中爷爷再也没有对奶奶发过威。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确实老了。尽管有时候仍然对奶奶说话骂骂咧咧,但是再也没有打人了,有时候看到他气急了,把手扬起来又颓然地放下,气呼呼地走开。
三
因为爷爷怕冷,奶奶怕热。注定是生活不到一起的人,家里条件稍微好点,他们就是每人一张床,爷爷的床上很早就铺上了电热毯;奶奶的床上还是凉席上铺一个薄被子。吃饭也是各做各的,因为声称吃不惯吃我们的大锅饭。
有时候我们回家,饭做好了,喊他们吃饭,他们都会说:现在不饿,饿了再吃。于是,常常是奶奶饿了,就自己做点喜欢吃的。奶奶胃弱,常常做的饭比较软;爷爷爱吃肉,爱吃辣椒,也是啥时候想吃了,就自己去弄,爷爷会把青椒和蒜瓣捣碎,加上盐、花椒,装入玻璃瓶中,每次吃饭的时候现成的下饭菜。有一段时间,我也特别爱吃这种腌辣椒。
而且爷爷自己还在厢房单独砌了个小灶,做饭快。但是不让奶奶用。于是奶奶就用我们每次做饭用的大锅,做自己喜欢吃的。当然,这些都是我们长大离开家后,他们才有空闲去慢慢折腾,消磨时间。
可是,就是这样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在80岁以后,却是谁也离不开谁。每次回家,就会看到奶奶搬个椅子坐在门口;爷爷坐在堂屋—他的专坐,一个单人沙发上。两个人都是时而清醒、时而闭着眼睛小憩。
奶奶如果不舒服了,哪怕呻吟一声,爷爷就会非常紧张,连声地问:要喝水吗?哪儿不舒服?可是因为奶奶耳背,爷爷生病就是叫的再大声,奶奶也听不见。除非你拉着她,大声对她说。爷爷天天说非常不公平,说奶奶病了,他还能帮忙。他就是痛死,奶奶也听不见。有一次奶奶病了,中途妈妈有事出去一会,可是奶奶说要吃面条,爷爷于是难得的去给奶奶做了一次饭,还喂她吃。事后奶奶却说爷爷专门害她,下的面条没有味道,不好吃。爷爷很委屈地争辩说:谁知道你要吃啥样的?给你做一顿饭就不错了,还喂你吃。看看,人老了都变成小孩子了。
四
小时候因为奶奶天天照顾我们吃穿,所以我们每次回家了就黏着奶奶,看她给我们做好吃的,跟她一起到菜地里面摘菜、择菜,烧火、劈柴、做饭,干我们力所能及的活。
说起来,我们家的菜园子分两块,爷爷、奶奶各自为政,互不干涉。种的菜,品种也不一样,爷爷是绝对不允许奶奶到他菜地里去,说奶奶没事就朝菜地里面跑,地都被踩瓷实了,菜长不好。奶奶也嫌弃爷爷不会种菜,没有她是侍弄的好,反正各有各的理。
不过,这对于我们却是没有限制,想吃什么菜了,看哪个长的好了,就自己直接去拔或者摘。奶奶经常会笑眯眯地在地头看着,看你喜欢她种的菜,她就非常高兴,非常满足,有种被认可的、无法言说的喜悦。
爷爷也是一样,我们回家的几天,他不计较他菜园子的变化,知道是我们弄的。我们走了,菜园子就是他最宠爱的孩子,任何微小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比如,萝卜怎么少了一个,长势正旺的丝瓜怎么不见了。免不了回去就找奶奶的茬,看看家里面确实没有才罢休。
爷爷年轻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过,那时候医学不发达,留下了后遗症,背早早地就驼了,干不了重活。奶奶个子不高,身体也不好,还有很严重的胃病。从我们记事起,奶奶就一直喝一种叫做“胃可必舒”的药,味道麻麻的、凉凉的。因为小时候奶奶做的饭太好吃,我们常常一吃就停不下来,有时候吃的过多,消化不了。奶奶就会冲一碗给我们喝。那时候觉得这胃可必舒好神奇,喝完了,感觉不久,胃就舒服很多,再打几个嗝,似乎积食就消化了,下一顿就可以照常吃饭了。
五
我们每次回家,爷爷、奶奶可高兴了。喜欢我们给他们带好吃的,喜欢我们给他们买的任何东西。爷爷喜欢自己有空就背上包,自己到镇上买喜欢吃的。奶奶每次要姑姑们陪着才去。不过,奶奶最喜欢买鞋子,各式各样的凉鞋,布鞋,摆满了床底。而且常常批评我不讲究,不知道多买几双鞋穿。
每次回家,我都觉得时间太短、钱太少,买的东西太少。确实,那时候年轻的我们,刚上班,薪水微薄,最缺的就是钱和时间。在还没有能力让他们过的更好的时候,他们却永远地走了。从此以后,这世上少了两位爱看我笑,心疼我哭的亲人。尽管爷爷一直说:这辈子活成这样也值了,没有遗憾了。可是如今想起来,我的心还是满满地不舍和难过。
谨以此文纪念最爱我们的、我们也最爱的爷爷、奶奶。愿在天堂一路走好,永远幸福、安康、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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