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洗衣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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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创作人物篇 第六期：路随心定 家人

许丽把衣服洗好，收拾完毕躺在床上时已经快十一点钟了，她浑身疲累却久久不能入眠。这些年来她快被成堆的衣服折磨疯了，要是能有台全自动洗衣机该多好呀，脏衣服丢进去，再取出来时已干干净净，脱好了水，直接晾晒就可以了。

但家里只有台小破洗衣机，还是她弟弟租房的时候买的，因弟弟要结婚，丈母娘嫌这洗衣机太磕碜，于是送给了她。十几年来她每次洗衣服都要把它从阳台搬到卫生间，咣当咣当一件一件地洗半天，甩干时还得用力按着，不然它能蹦起迪来。

许丽做梦都想有一台全自动洗衣机，可房子是老破小，卫生间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她想了半天，可以把洗衣机放在外面，从墙上打个孔把排水管通过去。

于是第二天下班后许丽去找了水暖改装的师傅。师傅上门看了说：“总的下来400块钱，你先付我个订金吧。”

许丽不高兴了：“来的时候你也没说要订金，你总得让我货比三家吧？”

“我拿这么多东西上来，你就白白打发我？可没这个理。”师傅怒气冲冲地说。

正僵持不下，许丽的丈夫赵磊下班回来了，赵磊一见便火了，冲许丽嚷道：“谁让你找人的？我早就说过了，我认识个改水管的，连100块钱也花不了……”

许丽正想让他撑腰，没想到他竟先火了。许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愤愤地跟师傅说：“我给你付100块钱，等我买了洗衣机，你就过来给我改水管。”

师傅收了钱乐呵呵地走了，家里却是一场狂风暴雨。

晚上，许丽躺在床上两行泪止不住往下淌，“早就说了”，是呢，你早就说过了，你说了十年了，可是你做了什么？

婚姻如同扫雷，许丽一点点摸索着雷区，默默地做好标注，洗衣机，以后再也不提了——那一百元钱，就当打水漂了。

第二天早上赵磊走进厨房，许丽正在炒菜，他从身后抱住了她：“别生气了，等过了年我一定把洗衣机买上。”

许丽笑笑，现在才十一月份，年前还有一大堆衣物要洗呢。

马上要圣诞节了，女儿问她：“妈妈，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呢？”

“洗衣机。”许丽脱口而出，然后想想，世上并没有圣诞老人。

第二年圣诞节的时候，她还是想要洗衣机，时光流转，洗衣机已然成为可望不可及的梦。

现在社会都在教女人经济独立，许丽的经济是独立的，但她却连一台洗衣机也买不来。家是间摇摇晃晃屋子，只有她的不断退让才能保持其平衡。

就像零乱的衣柜，盖上毯子，再抻抻平整便也整齐了。

他不喜欢的事就不做了，争吵不费力气吗，她实在没劲了，何必呢。

再比如开车，当她没有驾照的时候赵磊反复说你该考个驾照。她报了驾校，考科目三之前他热衷于带她去练车，在乡间的小路上让她试着开，他坐在副驾驶上欣赏着她的手忙脚乱。

一次倒车，她开到了粪堆上，他笑出了眼泪，回去跟他的家人朋友分享了个遍。

后来她拿了驾照，开得很好，但她每次开车他都要大发雷霆。

偶然刮蹭了几次，竟像是扒了他的皮一般，他冲她怒吼道：“不会开就别开，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我早就说过，女的根本就不该学车！”

她再没碰过他的车，其实是她的车，在她的名下。

她幻想着，等哪天自己有了房子一定要把它归置得舒舒服服，等哪天有了钱自己买辆小车，想怎么蹭就怎么蹭，当碰碰车开都无所谓。

车祸发生在不久之后。

那天晚上她正在家给女儿辅导功课，却接到交警电话，说她的丈夫在高速上发生严重车货，让她过去收尸。

许丽赶过去的时候现场已清理了，但其惨烈程度依然触目惊心，车子冲进了大货车底部，前半部分稀碎成粥，一锅红黑相间成分复杂的粥。

经法医鉴定驾驶人酒驾，保险不予理赔。

赵磊的朋友张宁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说：“嫂子，是我对不住你，那天晚上我们哥俩喝了点酒，我说让他找个代驾，要不干脆住我这，他不听，我实在劝不住他……你要不信，我这办公室有监控，我把当晚的录像发你……”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小张，他一直就是这样……”许丽说道。

张宁还是把录像发给了她，她得以见到丈夫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的影像。

“你……你别管我，这百八十里地，我闭着眼也能开回去……”赵磊在视频中说，一副指点江山的气势，一旁的张宁怎么拉也拉不住。

许丽哭得差点断了气，哭完后便忙着操持后事。

只几天的光景，那曾经活生生的人就成为一缕轻烟，散尽了。

许丽哭晕了几次，都被家人救了过来，他们劝她：“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想着呀，然然还那样小，以后就全靠你了……”

她这才看见倚在角落的女儿，她小小的脸上挂着泪珠，两只眼睛也哭肿了。许丽这才慢慢缓了过来，将女儿抱在怀里，仔细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

等一切都办完了，许丽回到家，家里七零八落乱如废墟，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瘫倒在沙发里。

沙发像卵泡一样轻软，像外太空般安静，静得可以听见每一声心跳。许丽猛然坐起来，喊着女儿的名字：“然然，快点过来！”

“怎么了，妈妈？”然然的小脑袋从废墟里探出来。

许丽掏出手机，向她招手：“快过来，我们一块选个洗衣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