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个十块钱的道理

舒圣祥

这世界，如果还有什么比不讲理更讨厌的，那就是认死理。

比如，你无论评论什么东西，他都能给你来一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是啊，你又不是他，你怎能评价他的行为？你又没有亲身经历过，你怎么能这么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用这套逻辑推演下去，万事万物都将归于虚无。真理并不存在，规律并不存在，历史是虚无的，民族是虚无的，文化是虚无的，道德是虚无的，法律也是虚无的。你是谁？我又是谁？我既不是你，你既不是我，我怎么知道你存在，你怎么知道我想法？法官不在现场，凭什么判案？学者不能穿越，凭什么写史？

认死理，其实就是不讲理，只不过看上去很讲理。他们不跟你摆事实，他们热衷讲道理；其实他们也不爱讲道理，他们善于总结事件的性质。这个事情，本身没什么，但是性质极坏，所以，你明日午时三刻，必须去见阎王。

写公众号的人，每天都能在后台碰到这样的判官，如果他们大权在握，菜市口势必每天人头累累。无论你写什么，也无论你怎么写，都会有人来骂娘，讲的理一个比一个死。死的特征就是屎——这个理，已经跳过大脑回路，刻进喷粪武器库，成了僵硬的粪球，粪球里面有没有窟窿，是不是爬满白蛆，都不重要。

无论道理是香是臭，不会活用，只会死用，则意味着遇事不会变通，意味着处事能力低下。像海瑞那样的清官，因为认死理，连五岁女儿都能逼死，其实是个大怪物，人人避之不及。生活中，倘若没有一点妥协的智慧，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

外交是什么？外交就是妥协，就是利益交换。非要拿大道理来套，外交家十有八九，可以定为“卖国贼”，但他们真真切切，在给人们做好事。什么小问题都解决不了，都因为认死理而谈不拢，非得大干一仗才行，那才叫有病。

没有圆的智慧，方的性格就是病态。认死理成为习惯，一个人基本就废了。深圳有个奇葩青年，大热天跟着中介去看房，去了几个地方都没谈拢，中介让他掏十块钱买几瓶水，青年不干，认为事先没有说辛苦费，于是报警。

民警也是倒霉催的，大热天的，因为十块钱纠纷，就得跑一趟来调解。民警劝说，中介陪你看房，让你掏十块钱买个水没什么，但青年就是不干，很委屈地让给个道理。调解终于无效，民警无奈地说，“就十块钱的事，我不用给你个道理，我帮你出。”

明明就十块钱的事情，他偏说不是十块钱的事情，非得讲出个道理来才行。这种病，大概可以称为“认死理综合征”，好像没有道理就不能活了。很多人认为，这是原则问题，因为事先没有辛苦费的说法。也有人很同情，认为小伙子可能很缺钱。

这些其实都是废话。一个人的原则居然只值十块钱，十分荒谬；一个看房的青年差十块钱就过不下去，也大抵不可能。关键是，都纠结于这样的小事，还怎么有精力去办大事？犯得着为了十块钱，非得跟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去讲清楚一个莫名其妙的道理吗？一句话，不值得。

当抠门成为生活习惯，整个世界都不会对你大方。——如果是亲生的，一定要记得，从小告诉孩子这句话。大方的人往往不会吃亏，抠门的人往往因小失大，只不过，那些失去的东西，你可能看不见，甚至想不到。

做坏事的底线，是至少卖个好价钱，认死理的底线是，至少值得费那个精力。为了不值得的小事情认死理，同情他其实是害了他，你会强化他的这种坏习惯，让他误以为很多人支持他，结果继续认死理，直到得罪完身边所有的人，失去所有的朋友。

事先没说，固然是不给十块钱辛苦费的道理；但是反过来，人家忙活一天白忙活，让你掏十块钱买两瓶水，也是个道理呀。你认你的死理，他认他的死理，两个“认死理综合征”患者碰到一起，因为十块钱辛苦钱，可能产出一条热门视频，最后大家一笑了之；但也有可能产出一桩血案，最后非死即伤。

干大事者，不纠结；哪怕不干大事，也别认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