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旅程| 原生之殤
第九十一節 原生之殤
鄭以然一大早就打来電話,說:「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哎,算了。」
一頭霧水的我已經大致猜出他又開始鄙視我這樣出身尚可(父母安康,又为我打造了我想要的物質環境,我還一路算是貴人環繞,所遇朋友皆真心)的人是不懂人生的苦難以及他所走過的坎坷的。
他不說話,我也能知道他鄙視我這樣的「沒有悲慘身世」的姑娘是不配與他討論人生的。
他一言不發,我也知道,他同情著這世間一切出身悲慘一輩子無所依靠的女孩子們。他的「大愛」我暫且不想多談,我只知道,在他眼裡我是世界上最後一個需要被他拯救的人。
其實他的英雄主義我倒是不屑一顧了。關鍵是,憑什麼認為那些出身貧寒的人就很了不起?窮著長大說明自己厲害?
而鄭以然卻曾大言不慚得反擊我:你是不是瞧不起貧寒出身的人!我告訴你,你衣食無憂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周遊各地,而我一家人呢?我的好姐姐好妹妹哪裡都沒去過,她們很苦,她們在家裡很乖很可憐。我心疼她們。
呵呵。看吧,原來家裡條件好也是我的錯了。那些姑娘們憑借一身貧寒獲得了無限的同情和憐愛。
我一邊端著茶杯,一邊沈思著。
若未來你的女兒有的選,你會希望她是怎樣的人呢?
我想,有自己個性又怎樣,有自己的想法願意跟家人據理力爭的也很好啊。
就怕毫無主見,唯唯諾諾,馬首是瞻,低聲下氣,拿著窮苦的過去當招搖過市的招牌,獲得那些大男子主義的人的同情,實在枉為做女人啊。
如果未來的女兒能夠因為捍衛自己的權利和尊嚴不惜與家人嚴辭辯論,我會欣賞她。我亦不會拿出封建社會的三綱五常對她說:「女孩子少說話。」
雖然我從小到大都是聽這句話長大的。一張口,就聽到長輩對我說「大人講話,小孩別插嘴。」
我長大了以後,發現他們其實也還滿喜歡干涉我跟我朋友之間交流玩耍啊。
所以因為是晚輩,怎樣都是佔下風的對嗎?
多少次我想對他們說話,話到嘴邊卻又咽下去。
當然了,走另一個極端,被無意識慣性拉扯著的長輩們把後代慣成刁蠻公主和軟弱王子的也不在少數。
但我並不認為孩子都是主犯。所以即使冒犯到我,我還是認為他們的原生家庭的罪過很大。
親眼見過一位家長僅僅因為兒子一床被子被偷了就大哭大鬧,當著孩子的面嘶聲力竭說不解決就不會放過工作人員,然後又因為想為兒子搶下鋪與兒子的室友大鬧一場。
我只想說,祖國花朵被糟蹋了。
無奈,無奈。
回到自身,若是從出廠設置我本身就是平凡普通,沒有拿得出手可以給人催人淚下的悲情故事要講。
但臆測、歪曲我這類人的人,居然是我最親密的伴侶。
直到現在,若告訴他我也曾因為原生家庭而痛苦過,他會仰天大笑三聲,然後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其他朋友,幾乎是每次見面都會對我強調一句:「你有一個好爸爸,好媽媽。」
是的,沒錯,她們確實是好人。對我傾盡全部心血。這一點我從未否認。
但一個特質真的只有好的發展方向嗎?反面的發展方向真的能夠被忽略無視說它不存在嗎?
從我小時候被要求「不許用左手拿筷子」的那一刻起,我已經注定踏上了他們心裡期待的模型的打磨工廠。
如果不是這樣,也許現在的我,也可以用左手寫字畫畫。
從我小時候被帶著學琴的那一刻起,我以為的快樂只是浮雲。只要彈錯哪怕一個音符。都會聽到身後一聲嚴厲的「停下來!這一句重新彈!」
她們一輩子都不知道,就是這樣的「愛」扼殺了我對學琴學畫的所有快樂美好的沈浸時光。
為什麼彈琴要打斷我無數次?為什麼看到我不小心帶回來一個小妹妹的素描草稿,誤會是我的練習稿,就對我凶巴巴的說「這是你畫的?你畫成這樣?!」
我開心嗎?我開心啊,我想學什麼家長都給我找好老師提供最好的物質材料。
我真的開心嗎?我不開心。我沒想過彈琴畫畫可以這樣成為一個痛苦的必須要達成某種完美目的的項目。稍有不慎就會被批判。
才七歲,對家長說:我不學琴了。我以為學琴是學著好玩的。但是根本不是這樣。
家長大笑:「哈哈哈哈,你真天真。居然以為彈琴是學著好玩的。你長大以後就知道自己小時候有多可笑了。」
現在,我長大了,比起去鬥琴鬥畫的目的。我還是喜歡自娛自樂的好玩而已。如果這是天真,那就讓我天真一輩子好了。
什麼是真的苦?不是窮,不是苦。是心靈的桎梏。
沒有心靈的人,談不上被束縛。
而心靈蝴蝶想要翩翩起舞的孩子們,才是真的與受到外界的傷害僅一線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