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与生命握手言和(6)

发脾气是母亲的专利,我们家只有她一个人能发脾气,她是我们家的太上皇,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敢违抗。只有我们的弟弟。
所以最后我的几个姐姐都逃了,都陆续地逃走了,没有办法,她们只能选择逃离,从母亲的身边逃离,从这个家逃离,逃得越远越好。
可惜只有我没有逃出去,母亲最后发现了还得留一个在身边,她限令我必须留在这个城市,必须,那时候的我没有丝毫的反抗精神,我的根已经被她牢牢地困住了,我像一只小鸡一样被控制在她绝对的严威之下。
然后被她折磨,被她的儿子折磨,折磨得我半死不活的,直到最后我完全死掉了,我的死当然与那个人有关,但是与我的母亲和弟弟有着更加直接的关系。
我们走在山脊上的那个场景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魇中,我怎么挣扎也走不出来。
春夏秋冬,整整两年,每个月去一次,节假日再去一次,所以我不知道去了多少次。每次去都被母亲搞得像要迎接什么重大的节日一样,任何人不能因为任何事缺席,我和姐姐们的几次大考和竞赛也不能破例去参加。
母亲天不亮就把我们全部轰起来,择菜的择菜,剁馅的剁馅,和面的和面,擀皮的擀皮,包饺子的包饺子,炸鱼的炸鱼,炸茄盒的炸茄盒,有条不紊、分工明确,我们家呈现出一种突如其来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锅锅的饺子像小猪一样被撑得圆滚滚的从蒸屉上散发着热气,一块块金黄的流着油的炸刀鱼从油锅里被用漏勺捞起,一块块炸茄盒胖胖地里面鼓着气,诱人的肉馅努力地从缝隙中钻出来,屋子里混合着豆油、米饭、饺子、炸茄盒和炸刀鱼这些令人馋咽欲滴的香气,我和几个姐姐一边做一边拼命地往下咽口水。
那个年代三鲜馅饺子、炸刀鱼和炸茄盒是我们家过年时的年饭,母亲却不惜一切代价、每月一次地给他的宝贝儿子送,而接下来我们的日子就剩下顿顿的白菜豆腐保平安。
她把饺子和整块的大刀鱼、大茄盒都装进食品袋,我们几个小眼珠死死地跟随着母亲的动作,盯着她一个一个地往食品袋里捡,心里祈望着母亲能给我们多剩下几个,如果每人能摊上四个饺子、一块或鱼头或鱼尾的炸刀鱼、一块炸茄盒已经是她对我们最大的恩赐了。
母亲这样的做法没人敢反抗,也没人提出异议,包括我们的父亲,每个人都习惯于听从母亲的指挥,唯母亲的命令是尊。
但是我们的心底都生出一种烦,一种母亲不知道的厌恶,而我们走在山脊上的那个样子最后又化成一种不折不扣的屈辱,积郁在心。
她这样兴师动众的行为只是为了让我们去看她的儿子,一个少年犯的儿子,一个整天夜不归宿、不学无术、和别人打架把人家的脑袋打开瓢被关进少管所的犯人,母亲的这种行为无疑助长了她儿子后来的无限嚣张,他不以为耻,反以为幸,为荣,而母亲亲手把她最爱的儿子推向了无尽错误和罪恶的深渊,最后让他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母亲从不自知,一直到现在她已经八十了,小脑萎缩了,这辈子再不可能自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