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风尘
(一)
我的父亲出生在甘肃永昌县当中沟一个农民家庭里。太爷之下,全家四十多口人一起生活。爷爷辈兄弟七人,父辈们兄弟九人。爷爷排行老大,是家里的掌门人。全家人分别居住在里外两套院子里,世代靠辛勤的农耕劳动、外出打工、驼运、做小生意维持生活。家乡地处西北,干旱少雨,植被覆盖差,靠沙漠边缘,风沙大,土地沙化严重,耕作技术落后,产量低,收成不好,加上社会腐败黑暗,生活十分艰难。一家人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遇上灾年饥寒交迫,生活就更加难以维持。1927年家乡大旱,四十多口人的大家庭,生活无法维持下去,无奈之下,爷爷召集老弟兄几个商议决定,化大家为小家,除了留守家乡的部分劳力和老人、妇女孩子外,其余有劳动能力的丁口分别由几个爷爷带领,兵分三路,分赴北套、天竺、新疆等地谋生。次年,十六岁的父亲和伯父,随四爷、七爷父子四人,依依不舍,挥泪告别亲人,离开养育自己的家乡,沿丝绸北道,长途跋涉,历经艰辛,来到了新疆。途经迪化城,米泉、阜康、北庭、奇台一直向东,最后在木垒河县平顶山河坝沿落了脚。
父亲伯父和两个爷爷离乡背井,两手空空,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居无定所,借居在当地好心人家里,给有钱人家打短工、做长工度日。由于父亲在老家上过两年半私塾,有些文化,又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所以被当地“三兴成”字号家招去当伙计,站柜台、做账房先生。因此父亲从小就学得了一些经商之道。后来父亲又独自一人,到阜康县大黄山一家煤矿去做挖煤工,旧社会,纯人工作业的煤窑,条件恶劣,劳动强度大,危险性高可想而知,为了生计,父亲不得不咬紧牙关,坚持去做。煤矿的劳动虽然艰辛,待遇微薄,但老板心肠还算好,能吃饱肚子,每月多少有些报酬,父亲就坚持了下来。
一九三五年除夕之夜,矿主开恩,犒劳矿工,给矿工们一只羊,一些酒菜,工友们欢欢喜喜,吃完年夜饭,呼呼入睡了。父亲在矿工中年级最轻,劳累一天,晚上又开了荤,吃了好的,喝了酒,睡得格外香甜。时至半夜,夜黑风高,万籁俱寂,工友们正在酣睡,突然狗吠声大作,打破了矿山的宁静,大事不好,抓壮丁的来了,年长的工友,被狗叫声惊醒,发现了端倪,迅速起身夺路破门跳窗而逃,父亲年轻睡得死,待他惊醒后,门窗早已被来人守住,无法逃脱,父亲如笼中之鸟,无奈就擒。从此被抓了壮丁,开始了漫长的十年军旅生活。
父亲是个老实忠厚、精明干练、性情耿直、吃苦耐劳、十分能干的人,加上有些文化,当时无论到那里都显得突出,难得、很吃香。在部队里,父亲由普通士兵先后提升为事务长、排长、中尉副连长、司部司书等职。在部队里结婚成了家。我的大哥和姐姐就是父亲在当兵期间在迪化出生的。
父亲所在的部队先后在奇台、乌鲁木齐、塔城、焉耆、伊犁等地驻防,他的足迹踏遍了大半个新疆。父亲当兵的十年是国共合作的十年,当时新疆督办盛世才先期也和共产党合作抗日,和苏联关系友好,苏联援助我党的抗日物资大部分就是从新疆运进的。新疆的政治气侯比较好,共产党在新疆乌鲁木齐设立了“八路军办事处”。派毛泽民、陈潭秋、邓中夏等来新疆工作。在乌市成立了“新疆青年联合反敌会”,吸收各界进步人士参加。父亲是这个组织的成员。文化大革命中父亲的这一段历史被“翻”了出来,批斗大会上,那些人厉声的责问父亲:“顶发仁老实交代,在“新疆青年联合反帝会”反动组织中干了什么反革命勾当!”父亲说:“当时我们每星期活动一次,主要是学习马列著作和毛主席的《论持久战》等,没有干过坏事情。”会场上因此而响起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个别人要甚至冲上台去殴打父亲。可怜那些不懂历史的“愚民”,大庭广众之下,把“进步”当成了“反动”,把“革命”视为“反革命”,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可笑,但也不怪他们。因为,除了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之外,绝大多数是无知的好人,他们是无奈跟风的。
父亲在驻守伊犁时还发生过一段传奇故事。他带着一帮人,在中苏边境我方一侧正常巡逻,苏军巡逻兵却指责说我方的巡逻越境了,于是他们把父亲等胁迫押往苏联,在阿拉木图关了一个礼拜,给父亲他们办学习班,教育、洗脑,但父亲据理力争,不承认越境之事,苏方无奈,最后就不了了之了。据父亲说当时中苏友好,父亲所在部队中就有苏联的军事顾问。他们讲文明,对我们的态度很友好,伙食也好,吃的是“合劣巴”,(待我上了初中,学了俄语后,我才知道,“合劣巴”就是面包)没有被歧视的感觉。后来国共合作破裂了,盛世才叛变了革命,投靠了国民党。在新疆各界开始了大清查,大搜捕、大屠杀,一时间白色恐怖笼罩了新疆的上空,迪化形势更加严峻,被屠杀进步人士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上示众。当时我的伯父也早已离开了木垒,在乌鲁木齐做小生意,大伯在局外,对形势看得更加清楚,意识到弟弟的生命安危,就暗地里约父亲出来,商量了脱离部队的计划,不久父亲先挪动了家眷,而后择机带了护身的武器,逃离了部队,结束了他十年的行伍生活,一口气跑到了木垒县平顶山河坝沿这个最初落脚的地方。
木垒县城向南走两三里路,就到了龙王庙,清朝末年,这里的百姓为了向滚滚流淌的木垒河祈福,集资修建了龙王庙。每年按时祭拜祈求龙王消灾赐福。木垒河原名芦花河,唐朝樊梨花征西时在河边修城驻军,至今遗址尚存。千百年来这条河养育着两岸人民,虽造福着庶民百姓,优化着这一方气候,美化着这里的风景,但它也给人们带来过灾难,每年洪水期,他都要夺走一些人的生命。民国二十三年春天,木垒下了一场暴雨,山洪爆发水量陡增为平时的上百倍,是木经河有记载以来最大的洪水,给木垒的老百姓造成了巨大的灾难,给山里的牧民带来了灭顶之灾,在天山木垒段的各沟各叉里,它不知夺走了多少牧民的生命,卷走了多少牛羊。沿河的水磨全被冲走,刘向平举家老小被洪水吞噬,水磨冲刷得渺无踪迹。洪水过后,河床内残留的白杨树桠杈间,夹着人和动物的尸体,挂着牧民帐篷的毡块和衣物……下游的戈壁滩上人畜的尸体遍地都是,哀鸿遍野,一片残像,目不忍睹。迅猛的河水使河岸提升了几十米,把龙王庙山口以下的河床拓宽了几百米。几十年过去了,印记还清晰可辨,站在木垒西河坝岸边眺望,就可以想见当年洪水肆孽的情景。沿着河岸边半山腰间的山路向南走四五里路,淌过河水 迎面岸边是一座小山包,山下一字儿摆开挺拔着三棵参天的白杨树,树干斑驳沧桑,树冠硕大,树叶瑟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每棵树下有一眼泉,甘甜清冽的泉水汩汩流出,汇成一条清澈的小溪,流入涛涛的木垒河。这就是闻名遐迩的三眼泉。过往行人往往在这里小憩,喝口甘甜的泉水,在树下“打间”小憩再继续赶路。哈萨克牧民路过这里,都要驻足祭拜这三颗古树和三眼泉神,树上常年挂着婆婆索索白色飘带,这是哈族人的神圣祭礼。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辞别三眼泉继续往前走,是一片平坦肥沃的农田,名叫河台子,大约两里多路就到了南湾的大门“石门坎”,进了“石门坎”就到了南湾。
1945年下半年,我的父亲逃离部队,一路向东走来,第二次来到这里,借住在石门坎西侧殷家沟口坪墇子李高林的庄子上。李庄孤零零地座落在通向南湾和夏泉子两条道路分叉的路口附近,显得十分安静。李高林是当地人,矮个子,方脸盘,厚嘴唇,一双眯缝着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他为人老实敦厚,是父亲的好房东。父亲住在这里,在南湾的王巨家里打工,每天早出晚归,虽然辛苦,但是还算舒心,离开部队,脱离了白色恐怖和血腥的笼罩迪化城,在地处偏远的南湾替人家扛活过日子,倒也安全。母亲操持家务,照看孩子,搞一些家庭养殖,就这样,维持着一家四口人的生活,日子过得还算舒心。两年后的腊月十七日,父母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取名冬生子,那就是我。
家住南湾的王巨,是个小地主,南湾上下的几千亩土地,百分之八九十都是他家的。另外河坝对面的唐家沟,小泉子,都有他的土地。家里牛马羊具全,但数目不是很多。他有一套四合院,上房后面是通长的夹圈,养牲畜用的。院门和上房的前廊,都是雕梁画栋传统的中国式的制作,虽然颜色已经脱落,但在当地也显得小有气派,不过比起家产万贯的大地主来,就小巫见大巫了。王巨俩口生了九女一男,夭折了三个女子,活着的一男六女,各个长得顺媚顺眼,除四女儿小时候不慎抢倒戳伤了眼睛,留下了残疾外,其余女子都各具姿色。六个女儿中九女子模样、身段最为突出俊俏,惹人喜爱。儿子最小,出生后害怕意外,讲了迷信,用做饭的锅扣了,以期安全,取名“扣娃子”。“扣娃子”是老俩口的掌上明珠,娇惯得厉害,家里家外无人敢惹。
王巨家的姑爷住在离他家七八里地远的“帽盒山”,家境殷实,老头子丰字形的胖脸上堆满了横肉,长一脸花白的“圈连胡”,中上个头,说话声音沙哑,走路腆着肚皮,颇显富态。骑一匹高头枣琉走马,志高气扬,威风凛凛,走街串户,经常出入在王家大院,王家的大门口,常见拴着那匹高头大马。给王巨家扛活的长工不多,有我的父亲、沈习真、郑连禄、赵老汉、还有王金山等,(后来听说是他的侄子)多的是“月活”,每当农忙时节雇的比较多。大多是来自南麓的维吾尔族人。王巨和南山里的哈族牧民交往甚多,朋友不少,过往的哈族人,常常到他家坐坐,侃侃,送点山货,顺便带走些汉人的面点。
在长工中,父亲和沈习真关系较近,经常在一块儿劳动、休息、吃饭,聊天。沈习真是个矮儿,排行老四,绰号“四胖子”。性格好但酒性差。此年的端午节,王巨备了酒菜,与长工一起饮酒过节,四胖子不胜酒力,很快就喝醉了,跌跌撞撞的走出门去,碰上了在院子里玩耍的我姐姐,不知为啥,他无端地掐住姐姐的脖子,姐姐挣扎着、呼喊着,后来叫的喊声渐小,甚至听不到了,情况十分危险。父亲被叫喊声惊动,忙跑出来看时,见四胖子的还掐着姐姐的脖子,父亲怒不可遏,大喝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撩翻了四胖子,呵护着姐姐,四胖子像条死狗,躺在地上呻吟着,随即父亲随手捞起一把铁锹,去夹圈里铲了一泡热牛粪,放进门口的木槽里,舀了一勺了凉水倒入其中,搅和成糊状,捞过旁边的四胖子,要用牛屎糊糊灌他,四胖子受惊,出了一身冷汗,酒性顿过,哆嗦着再三求饶:“顶——二哥,绕绕——我,以后——再再——不敢了!”这时惊动了屋里喝酒的人,大家都纷纷上来劝解,父亲才饶了他。从那次以后,四胖子的酒性变异常的好了。父亲后来给人们说:“那次我是为了吓唬他,去掉他的坏毛病,牛屎不会往他嘴里灌的”。
清明过后不久南湾就要开犁春种了。 为了不误农时,及时耕种, 王巨要求长工们每天“套早驾 ”,一般三四更天,就要套牛下地。耕作“一气子”后,太阳才能出来,这时东家的 早饭也才能送到地里。所谓早饭也不过几个馒头,一木笼子茶水。这一天,伙计们在北石洼梁顶犁地,太阳老高了,大家都已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但是东家的“喝的”迟迟不到。伙计们憋了一肚子气, 远远看见王巨的老婆庞玉莲,牵着驴送“喝的”来了,父亲停了牛上前帮她卸下茶笼,取下吃的, 掏出碗来,先到了一碗茶水解渴,谁知茶不但不 热,而且一股子馊味,分明是昨天的剩茶,父亲震怒了,飞起一脚,茶笼子轱辘辘的滚下山去了。 庞玉莲 自知理亏,气得脸色发紫,没有言语,牵驴捡了茶笼回家去了。过了半个时乘,一笼滚烫的清茶送到了地里。伙计们称赞父亲为大家出了气。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能吃苦,但不受气,宽容大度,但不失原则,谦虚低调,但不丢人格。
环境是造就一切的,环境造就乡风民俗。南湾地处偏避,只有沿南北那条沟通往上山的一条路,交通闭塞,人口太少,很少有外人来这里,就连过路的人也很少见,农闲时节人们在院子里聊天,看见大路上过来行人,远远地就开始盘算,心想“那来人若是到我家来的客人就好了!”那怕是素不相识的路人,南湾人都会期盼着,欢迎他来自已家里小憩吃饭再走。南湾的百姓太恋人,太热情好客了。
旧中国社会不稳定,兵荒马乱是常有的事,动不动,就闹土匪,弄得鸡飞狗跳,民不安生。民国年间有一次土匪反了,在木垒烧杀抢掠,折腾得很厉害,百姓都纷纷携家带口去奇台逃难,父亲身背二斗豌豆,一个晚上就徒步赶到了奇台,躲避了匪祸。这件事情一直被乡亲们传为佳话,几十年来,一直在乡亲们中传颂。
(二)
时间的长河流进了一九四九年,共产党领导人民赶走了日本鬼子,推翻了蒋家王朝,建立了新中国。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时我三岁多,再往后,对那时候的事情就有了隐隐约约记忆,总觉得那时候父母很开心,村里的人都很开心,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人们很忙,但很精神。父母任然务农,农闲时他们去开会、学习,农忙时务农,一家一户,各自为阵。七八岁的孩子,也帮家里做力所能及的农活。父亲和当年的长工,都离开了王巨家,王巨老俩口也开始下地劳动,他的儿女们也和我们一样,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常听父母说“土地改革”、“减租反霸”、划“成分”、“斗地主,分田地”、“扫文盲”、“剿匪”之类的话。虽然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我明显的感觉到,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一天天在变化,原来王巨家的西相房变成了我们自己的房子,土地、牛马和农具我们都应有尽有了。几年之后,母亲基本扫了文盲,能读书看报了。连村里的孩子们都背会汉语拼音字母表,他们兴高彩烈地玩着、闹着、唱着、跳着。
父母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事事走在前头,常常被评为“标兵”、“模范”,受到表彰奖励,受到人们的尊敬,我们兄妹们也觉得异常开心、自豪。父母常对我们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解放”的好处,是共产党、毛主席带来的。从那时我才知道了世界上最大的好人是毛主席、共产党,但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儿,住在哪儿,我做梦都想见到他们,人生的梦想自此而开始。同时也才知道了地主,是世界上最坏的人,过去我们的不幸都是他们造成的!爱和恨的种子,也从此埋在了我幼小的心里。凭直觉我知道,全村除一个地主,两个富农外,其余都是好人,那三个坏人,斗不过我们,他们必须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否则没有好果子给他们吃,也偶尔看到开会批斗他们。应该说他们是不开心甚至是难受的,但他们丝毫不反抗,或者根本不敢反抗。他们的孩子和我们一起“捉迷藏”,“摆家家”、交朋友,玩得一样开心,在我们心里,他们和我们一样,洒脱、快乐,共同沐浴着春天的阳光,我和住Y头、金花子、九女子的关系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三)
“圆石头打滚儿,扁石头翻身,世道变了,天下是受苦人的了!”当时,常听父辈们这样说。 “爹,常您们说的“圆石头扁石头”的,是啥意思,我听不明白?”
“ 娃子,现在你还小,再过两年,你去上学,老师会告诉你的。这是个比方,‘圆石头’是比旧社会的有钱人,象王巨这种人;‘扁石头’比穷人,象我们这样的人,过去爹爹给他们当长工,他剥削、压迫我们,现在毛主席、共产党来了,为穷人做主,把他们推翻了,他们从上面滚下来了,我们翻身了,不受他们的剥削压迫了。这就是“圆石头打滚儿,“扁石头”翻身。现在天下穷苦人千年的愿望实现了,咱们要感谢毛主席、共产党;世世代代不忘毛主席、共产党的恩情!”父亲满怀深情顺势谆谆教导我说。
“爹,毛主席共产党他们住在哪儿呀,我想看他们!”我恳切地、带着乞求的口吻说。
“毛主席住在遥远的北京成里,他带领着全中国的老百姓往幸福路上走,过好日子。长大了你好好念书,有了知识,学了本事,好好听毛主席的话,为国家为人民做事,做出成绩,当了英雄,当了模范,就可能去看毛主席的”。我沉思着,憧憬着,期待着,幼小的心灵里充满了美好的向望 ,思绪久久的在玫瑰般的梦想里驰骋,恨不能一下子长大。
我的父亲是行伍出身,又是异乡人,除了我的七爷、(四爷已去世)伯父,和后来到新疆的五爷一家外,再无亲戚。而且他们住得离我家都很远,互相照应不方便。土地改革时,我家分了三间房子,一百多亩土地,一头牛,一匹马,还有一些农具。当时要单独一家一户生产,还有好多困难;那时我妹妹已经出生,她是新中国的同龄人,取名“解放子”。全家六口人,能参加农业劳动的只有父母二人。人力物力都不适应当时的个体生产。尽管父亲身高力大,精明强干,母亲勤劳质朴,做事麻利,不甘人后,但毕竟人少力单,春种夏管、秋收都要和他人“骈工”、搭档。当时我的哥哥十二三岁,生来仪表堂堂,聪敏伶俐,心灵手巧,很有些潇洒倜傥,父母自然看好他,送他到县城去上学,假期回家,就下地参加力所能及的农业劳动,给父母做帮手;姐姐八九岁,就承担了部分家务劳动,打扫房子,照看我和妹妹,送茶、打猪草,喂猪,喂鸡,有时候还要做饭。村子不大,人家不多,但情况大低和我家相仿。人手充裕,家底子厚,生产没有困难的全村只有两一家人。他们是村里的“富裕中农”。
毛主席住在北京城里,但他时时想着天下的劳苦大众,他老人家知道农民的心思,了解我们的情况,理解我们的要求。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但是国家是“一张白纸”,人民还很贫穷,还有许多困难,旧中国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要建设,还要继续革命。他看到延续几千年的个体农业生产形式,阻碍了生产力的快速发展,看到人们自发组织的互助组、变工队,等新生事物,就因势利导,号召人们组织起来,向生产的深度和广度进军 ,走向共同富裕的道路。据父亲说,一九五一年九月,党中央颁布了《关于农业合作化的决议》,内地一些地方开始搞试点,此后互助组、合作社如雨后春笋,如火如荼,澎薄发展,到五五年上半年,全国已基本上建成了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不久,家乡也开展了表业合作化运动,先是互助组,而后发展到初级社,当时党的这一政第受到了绝大多数农民的欢迎,人们都积极报名加入合作社,但也有消积的,甚至是有抵触情绪的,这些一般都是劳动力多,生产资料充裕的上中农家庭,但是随着发展,他们看到了集体的优越性,也就陆续入社了。初级社很快过度到了高级社,五八年,人民公社就成立了。那个火红的可代,新事物层出不穷,那时激情燃烧,岁月沸腾,后来父亲和乡亲们说到这些,无不津津乐道,豪情满怀,激动万分。
那时侯自然环意非常好,蓝天,白云,红太阳,山青水秀,人舒畅。大人们高兴,孩子们也十分快活。南湾是个小村子,总共只有七八户人家,十来个孩子,有陈大家的儿子陈吉善,王巨家的女儿住娃子,金花子,九女子,在小伙伴中九女子和我玩的最好,几乎是形影不离,可以用青梅竹马来形容,长大后若不是“阶级路线”,她就作了我的媳妇。
我们家是我和姐姐玉珍和妹妹解放子。姐姐遗传了父母的基因,白净的皮肤,窈窕的身材,大眼睛楞鼻梁,小嘴巴,厚嘴唇,黑幽幽的头发,是村子里的小美女,性格温柔,从小就富有爱心。她百般地呵护弟弟妹妹,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影响。妹妹比起姐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非常逗人喜欢,一致使全家人都不喊她的名字,而溺爱得叫她“尕蛋子”。
庄子里还有石门坎下面,大阪后头刘家的兄弟三个,分别叫跟娃子、全娃子、虎娃子。他家兄妹九人,五男四女。弟兄五人,走起路来腰身前倾,微低着头,由大到小,一字儿跟着,每天鱼贯而行,从下面到南湾,像一串小写的“f”。白天大一点的孩子都帮家里干活去了,到了傍晚,村子里就热闹了。一群玩耍的孩子,院子里就像开了锅,掀起了狂飙,刮起了旋风,唱起了大戏。一会儿在东院,一会儿在西院,一会儿在麦草垛,一会儿又冲上打麦场,一会儿,又消身匿迹,不见人影儿。我们有时候玩“藏道道家”,有时候玩“老鹰捉小鸡”,有时候玩“开满城”,有时候把人一分为二,玩打仗,喊着,叫着,跑着,闹着,一派生机,热闹极了。当然也免不了玩恼了哭的,吵的,骂的,偶尔也有动手打架的。但是不大一会儿,就又握手言和,重归于好了。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不分男女,不分大小,不分张王李赵,就像一家人似的。
夏天的傍晚,我们有时到宽阔平坦的打麦场上去玩,到麦草垛上去玩。冬天就去溜冰滑雪。有一次我们到麦草垛上去玩,学孙悟空腾云驾雾,大家从高高的麦草垛上往下跳,孩子中数我最“勇敢”,在大孩子陈吉善的鼓动诱导下,我助跑一番,猛地从三四米高的麦草垛顶上纵身跳下,用力过猛,跳出了“安全区”,重重的摔在硬地上,蜷作一团,在地上打转转,口里的气上不来气,下面屁放个不停,就像过年时放的转转炮一般,嗤嗤作响,伙伴们不知利害,以为我在故做滑稽逗乐,各个笑得前仰后合,片刻,我哇的一声哭起来,大家才猛醒过来,纷纷跑上前去,紧张的挫我,揉我、叫我,喊我,睁大眼睛望着我,盼我快点缓过来,不出危险,陈吉善吓坏了,他把我搂在怀里,哄我,求我暂时不要回家,央求我不要告诉父母,他说,“缓一缓就好了,不要怕,告诉了你爹,他要打断你的腿呢!我也要遭殃。”我答应了他的请求,所以父母一直不知道这事。还有一次我跟他去门前的大阪梁上放牛,他拿着一块碗大的石头,吓唬我,佯装打我,让我去替他挡牛,不料失手了,石头打在了我的头顶上,我顿时昏了过去,吓得他头上直冒冷汗,把我搂在怀里,胡乱地“捂治”着,叫喊着我的名字,直到我醒过来,他才舒了一口气,接着照旧是一番苦苦求告和嘱咐。我影约觉得,在玩耍时,陈吉善常使坏,在以后的玩耍中,我对他存了戒心,不再“唯命是从”,百依百顺了。
陈吉善,是陈大的独生爱子,是老俩口的掌上明珠,比我大三四岁,小学四年级辍学,一九五八年,全县在龙王庙修水库,他被介绍到水利指挥部去做通信员,世代务农的陈大俩口子因自己的儿子有了“工作”,成了“国家干部”而自豪不已。那料到,儿子和同伴骆天江去水库里游泳,不幸溺水身亡。夫妇俩人得知独生儿子溺水,痛苦万分,哭得死去活来,尤其是他的母亲,万念俱灰,几十年都未能从丧儿的阴影中走出来,多半辈子,变得半傻不寡,天长日久,周围的人对此事也麻木了,他俩生活得孤独宭迫,陈妈就像鲁迅小说中的祥林嫂。直到去世。
(四)
父亲的话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根,从此以后我天天盼着长大,长大了可以上学,学了本领为人民去做事,做好了就可以当英雄,当了英雄就可以去北京见日夜思念的毛主席!1957年我们村里的孩子先后上了学。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背上母亲用羊肚子手巾做的书包,跟着姐姐及村里的十多个孩子兴高采烈的,翻山越岭,到离家十多里远的平顶山小学读书。同伴中九女子总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手贅着我的书包带子,借力前行,两人愿打愿换,时间久了,心里竟萌动着说不清的一种情感。
学校是原来的一个旧庙宇,条件很差,起初只有一年级到四年级四个班,全校有四五个老师,一个校长。因为学生居住分散,所以学校实行半日制,每天早上11点钟开课,下午4点钟放学。老师们工作很认真,态度很温和,但是要求很严格。师生之间,同学之间都很讲礼貌,每天见老师第一面时,要行礼问好,同学放学回家,分手前要互相行礼,说“再见。”学生们上学很辛苦,有骑着驴的,也有骑着马的,但更多是步行的。上课时破旧的庙宇里发出朗朗的读声,课间休息,学校下面的草坪上,同学们玩耍、追逐嬉闹,一片生龙活虎的热闹局面。那时的小学生,课业负担不重,小学低年级只开语文和算术课,高年级加开了自然、地理、历史、农常等,家庭作业很少,最多半小时即可完成,考式也少,基本上是期中和期末两次。学习很轻松,那样的教育照样培养出了比我们还高级的建设人才,不象当今的学生,是天底下最忙的人!
我是怀着一个远大的理想去读书的,所以学习非常刻苦用功,加上年龄也要比一般同学大一两岁,所以,各方面都比较突出,起初被老师指定为班长,两周后正式当选了,之后从未间断一致当到高中,是名符其实的“老班长”,同时我的学习成绩十分突出,从未下过班级前三名。
一九五七年,毛主席发表了“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那篇光辉著作,农村也来了宣讲团,搞得轰轰烈烈的,到处都在宣讲。学校也安排了宣讲课,全校同学集合起来,在校园里给我们宣讲,主讲人操湖南口音,内容太深,小学一年级的娃娃根本听不懂,只听得左一个“矛,登”(矛盾)右一个“矛登”的,除此什么都没记下,但是会场纪律出奇地好,没有一个交头结耳、左顾右盼的。
五八年家乡的东风人民公社在红旗、鲜花和欢庆的锣鼓声中诞生了,我们南湾被冠名为“东风人民公社平顶山大队一生产队三组”,我的父亲被群众推选为生产现长,做了群众的当家人,荣获了“为人民股务”的机会,但父亲并没有欣然接受,他犹豫了,因为自己参加过旧军队,现在当队长合适吗?此时工作队的张文同志为父亲做工作说“党的政第是历史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立功赎罪,立大功受奖”,张文的谈话使父亲放下了包袱,挑起了生产队长的担子。
人民公社的成立,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一次具有深刻意义的社会变革,她把千千万万个小家庭变成了一个大家庭,公共食堂诞生了,自家的烟洞里不昌烟了,除了住宿,其余都“统一”了。比如统一指挥、统一行动、同吃、同劳动……大人们可能各有心思,作为孩子,我们当时实在是太开心了。除了晚上回家睡觉,其余大人们在一起劳动,孩子们在一起玩要,真是热闹极了。公共食堂里的第一顿饭我至今还记忆忧新。当天吃的是羊肉面条子,几十号人共同吃饭,发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真是一道风景!食堂发展、完善得很快,不久食堂的大饭厅里就摆满了整齐于净的桌椅,墙壁上贴着周饭谱,还有宣传画,窗明几净,非常宜人。我的母亲是三组食堂的炊事员之一,她们必须按照饭谱准备饭菜,每天都花样翻新,一周内饭菜不许重复。那时公共食堂的”火食真好,和过去自家的饭菜相比,就象天天过年似的。
“公共食堂”是名符其实的。那个“公共”不仅仅是我们三组社员共享的,而且是全县、全州全国人民共享的。当时的口号是“走州吃州,逢县吃县”,只要是中国人,都可以在食堂里点菜吃饭,而且吃完就走人,完全免费。当时我们三组的公共食堂是全州的典型,经常受到州上的表扬。
人民公社变小家为大家,除了自家的房产外,其余财产一并跟随主人入社归公了,除了小型的劳动工具如铁锨、镢头之类外,其余私人一无所有。人民公社结束了千百年以来的个体生产产动,改为系体劳动。
人民公社是个“小社会”她的构成丰富,应有尽有。人民公社诞生后,农村劳动力出现了新的分工,有负责耕畜饲养管理的饲养员,公共食堂里做饭的炊事员,托儿所、幼儿园的保育员,敬老院的工作人员,负责记工分的记工员等等。生产队里有专门外出搞副业的一班子人员,叫建筑队等,生产大队和公社有加工厂,托拉机修造厂,砖瓦厂等,还有专门经营牧业生产的直属牧业队。大队有小学、医务所;公社有信用社、中学、医说等,总之,社会上有的她基本都有。
人民公社实行三级所有制,以生产队为基础进行核算,社员实行男女同工同酬,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原则。生产队的劳动按其性质,分成“包工”和“临工”。所谓“包工”就是定额记工分,不设上下限,劳动者干得多挣的工分就多。比如割麦子,定额为每亩四分工,割了三亩就得十二分工;零工就是不便定额管理的一类劳动,每天上线是十分,不许突破。根据个人的表现可以上下辐动,临工是要经过参加劳动的全体社员评定后才能生效。(未完待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