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有的行为，都只不过因更爱自己而已。
我的奶奶，
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奶奶。
她恐怕是我见过的，
天底下最不疼爱自己儿孙的奶奶了。
我们家有"半夜吃鸡"的故事。
这件事我是听叔伯们聊起的，
那时只有大伯二伯已婚，
我的父亲和叔叔姑姑都还小，
一大家子挤在一起住。
某一天的晚上，
在外地教书的爷爷拎回家一只鸡，
奶奶觉得人多担心自己吃不上几口，
于是半夜起床把鸡杀掉吃了，
因为做的仓促鸡肉不熟，
奶奶拉了好几天肚子。
大家伙这才知道，
原来家里有过一只鸡。
从我记事起，
奶奶和爷爷一直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
（爷爷退休前是那所学校的校长）
没有跟任何一个子女同住，
奶奶说，
住在学校自在。
后来我自己分析，
她所谓的"自在"，
其实就是自私。
爷爷有相对高额的退休金，
奶奶给自己买了金项链金镯子，
而她的儿子们生活遇到难处，
即便是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奶奶也一分钱都不借。
好像在她那里，
没什么亲情可言。
我们每次去看望她，
她必定把所有吃的都藏起来，
她从来不会像其他老人一样，
关切的问你想吃什么，
你休想从她那吃些什么。
有一次，
藏在床下的几箱方便面被她遗忘了，
导致那些东西都过期了，
她一下子"大方"起来，
把我们叫过去，
每家分了一箱，
堂姐心直口快，
说了句，
过期的东西谁会吃啊！
奶奶生了好大的气：
以后过期的东西你们也休想吃了。
我是在他们居住的学校读的小学，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老师让每人交一百元作为加餐费，
学校会在课间发放零食。
那天父亲送我到学校后，
给了奶奶一百元，
让她代为交给我的老师。
课间到了，
老师搬了一大箱子的面包进了教室，
对着我说，
你没有交钱所以不能吃。
我跑去找奶奶，
问她是忘了交钱还是老师弄错了，
奶奶说，
那些零食不值钱所以没给我交钱。
我是班上唯一一个没有交钱的，
整整一个学期，
每到课间时我都强忍眼泪，
看着其他同学津津有味地吃...
那时我便心里恨她了吧。
我的小学生涯一共六年，
这意味着，
我在奶奶那里吃了六年的中饭，
不是白吃她的，
父母会定期送粮食和钱，
当时我的家离那个学校远，
父母没有时间中午也去接送我。
那六年，
并不会让我对她有丝毫的感情。
因为六年的中饭，
食不下咽！
面条在清水里煮熟，
可能会配上两片青菜或白菜，
放点盐，
就是给我的午餐。
奶奶从未和我一起吃这样的饭，
我在吃饭时，
她坐在旁边看着和听着，
不允许我的嘴巴发出任何声音，
她说吃饭吧唧嘴的只有猪。
偶然一次中午放学早，
看到了奶奶的"午餐"，
闻着味儿就知道有肉，
很香的饭菜。
我从此知道，
白水面只是我一人的。
小学毕业以后的好几年时间里，
我不吃面条。
又过了些年，
慢慢重新可以吃面条，
但是，
我不会呼噜呼噜的吃得很香，
无论吃任何食物，
我永远不会吧唧嘴巴，
听到别人吃东西吧哒吧哒地发出声响，
我总会不自觉地皱眉头。
我觉得是我的奶奶，
摧毁了美食带给我的兴奋。
后来我的父母感情出了问题，
到最后对峙法庭之上，
这当中奶奶的所作所为，
我不想做任何评说，
因为理智地讲，
无论谁对谁错，
奶奶作为母亲的身份，
偏袒自己的儿子，
伤害儿媳属人之常情......
我曾经很成熟的认为，
父母的合与分，
与我无关，
与我和任何一个亲人的关系无关。
我去看望奶奶，
在他们离婚之后，
我察觉到奶奶看到我后，
眼神里掠过的惊慌，
在我未开口说话之前，
她坚定的告诉我：
你爸爸不给钱你，
我也没办法，
让你妈自己想办法吧，
实在不行，
不要上学了，
反正女孩子，
上学干嘛呢，
我是有钱，
但是我的钱要留着自己用，
我不会给你的，
你赶快走吧，
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了。
......
其实,
我就是来看望自己的奶奶,
尽一个做孙女的本分,
但是我从未想过拿走她老人家的钱，
虽然当时我的确没钱上学了。
我听她的话，
走了。
再没有去过她那里。
包括，
她的去世，
葬礼上也没有我的出现。
所有人跑来指责我，
你们的血缘关系永远在，
你怎么可以，
不去送她最后这一程，
你知不知道做人之道？
就算她活着对你不好，
说难听点，
你还要对一个死人计较吗！
......
是的，
她活着对我不好，
她死了，
我不跟她计较，
所以，
我觉得没有必要在乎什么礼节！
礼节从来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
不是外人。
我和她之间的感情，
不需要外人指指点点。
她在我最困难最崩溃的时光里，
对我说，
你不要再来我这了。
我乖乖听从她此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和她成为陌路人。
我曾经一直以为，
无论我的年龄和心性如何变化，
我都不会理解奶奶的为人，
不理解......
直到有一天，
我看到了爷爷写的回忆录，
里面有很大的篇幅是回忆奶奶的，
爷爷是爱她的，
所以，
言词之中表达出的，
全然是好妻子好母亲好奶奶的形象，
我哑然失笑，
好妻子好母亲我不清楚，
好奶奶，
她不配！
她有四个孙子四个孙女，
没有任何一个跟她亲近，
这就是我们的奶奶。
爷爷的回忆录里唯一使我动容的，
是奶奶的出身，
和我未曾参与的，
她的前半生。
她是"地主"出身，
关于那个疯狂的年代，
和那个年代所有歇斯底里的批斗，
使我无法感同身受她经历过什么。
也许，
她后半生一切的行为，
全由她的前半生造就！
若用她前半生所受的苦难和折磨，
来诠释她的后半生......
我突然，
泪流满面......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选择在她认为可以对自己好的时候，
不管不顾，
只爱自己，
又有什么错呢！
她所有的行为，都只不过因更爱自己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