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散文散文

愿你能,历圆滑而弥天真

2022-01-16  本文已影响0人  空灵子

不得不承认,人到中年,多少都要通晓些世故的,人总要被逼着去成长。世故沧桑,身心像结了一层厚厚的痂,伪装着面孔,也武装了天真,这世间所遇,就皆为虚妄似的,亦真亦假,可有可无。

鬼谷子说:“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

恍惚间,依然可见,那一位年轻的姑娘,怀中斜挽着一大捧红色百合花,穿着浅蓝修身长裙,米色高跟鞋,芊芊身影,袅娜娉婷。她不管不顾,昂着头,迎着夕阳,漫步在大街上,沉静在自我宁静的世界里,她像一幅典雅的画,又抽象而妖娆,与喧闹的市井,格格不入。

那一刻,一切纯真与浪漫,如同魅惑初到的夏日,带着同样恰当的温度,发着淡黄色耀眼的光芒,弥漫在大街上。灼热而贪羡的眼神,全聚焦到她与艳丽的花色上,顷刻间,她灵敏地捕捉到,一种囚徒式的束缚,限制她灵魂深处的向往,她内心感到恐惧和无助。或许,生活,习惯于庸庸碌碌的样子,习惯于尘土飞扬;用鲜花点缀的柔美,或演绎唯美质感的浪漫,总像漂浮于天空,总有点虚幻的假象。天真无邪,在某个成长的节点,与幼稚合谋,鲜花成了原罪。

从此,她再无张扬。

其实,年轻时光,是多么的美好。但人的初心,就是这样被世故一点一点侵蚀掉的。慢慢放弃做自己,慢慢去迎合世俗,迎合生活,迎合各种各样的人,将自己努力融进芸芸众生里去,慢慢变得这般平凡,朴实无华。

努力再努力,半生浮沉,迎合而来,多少相遇相知,细细品味,也只如春水浮冰,浅浅淡淡,总也不能承载住什么似的,哪怕一句诺言,或者一点信任,都很难找到一个可靠的支点。

熙熙攘攘,想记住的,值得记住的人与事,又能有多少。世故蚀人心,当我想要反抗时,却找不到自己的初心了。

2,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平生过往,甚至,我都不记得她真实的面容,但我常常要想起她的,并没很多值得称道的理由。

记忆里,她穿着传统的蓝色斜襟短衫,黑色绸裤,腰间裹着黑色围裙,佝偻着腰,驼着背。她是那么的苍老,老得在暮色下,无形无色。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是路旁一团不起眼的黑影,正颤巍巍地,将脸贴在草丛上,动作缓慢而僵硬,许久,才见她扯下来一根野草。

看着她即将要被黑夜吞噬,我亦怜悯,嗅到世间满满的悲凉。

“阿婆,您采猪草呀,天要黑了。”

老人抬起头,蠕动着干瘪的嘴巴,回了我好几句话,口齿不清,我听不明白,但她的眼里,有笑意,想来也是一些欢喜的言语。我直接跳到沟里,帮她摘起了野菜,在黑夜完全笼罩下来之前,勉强将她的背篓装满。

记忆并没有很多交谈的细节,我只知道,后来又遇着她几次。七八岁的孩子,刚学习雷锋,精神头上,懵懂无知,心里唯一的忐忑,就是不能确定,自己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最后一次遇见,采好猪草后,看天色还早,我又脑门一热,帮人帮到底吧,背起背篓,要送老人回家,这才问起她的住处。

她用我听不懂的话语,一路讲,一路指引,咿咿呀呀,带我走向一条偏僻的山路,幽暗阴冷的山谷里,一圈院墙高筑的瓦房,落在山坳中,这是村里的敬老院,远离村邻,寂寂无声。

在院子里放下猪草后,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我看不清院子里更多的事物,在走廊昏黄的灯光指引下,这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带我去了她的房间,用白瓷茶杯,倒了一杯带着烟熏味红褐色的茶汤给我,几片带杆的粗叶子沉在杯底,看着房间里古老的箱子橱柜,浑然一体黑乎乎破败的颜色,脚下高低不平铺着长短不一的木板,一股霉味,从不知名的角落冲上来,我抿了一口茶,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阿婆热情地带我去看了她养的大肥猪,她努力比划,让我明白,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自给自足,养猪,或者种菜,竭尽所能多做点事,才能满足生活。她拉着我,示意我不要走,要带我去食堂吃晚饭。我看到几位和她同样的老人,他们蜷缩着,像沉默的木雕一样,聚坐在廊檐下。他们静静看着我走过来,年老的眼神里,没有喜怒哀乐,黑黝黝的院子,透着深潭般的寒冷与孤独,走到转角的小门,我对阿婆摆摆手,就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母亲说,敬老院的某某死去了。我问是不是经常傍晚出来采猪草的那位阿婆,母亲说是的,我怅然若失。没过几年,那里的老人都去世了,那些房子,再无人居住,如今,只剩一块荒地。

我不知道,与她的相遇,为什么总出现在脑海里,甚至,要比很多的人事,都更有印象些。或许,是那个山谷太过阴冷吧,也或许,是成年人的世故心,总也少了些温度。

总之,我是不太喜欢现在的自己。

3,

但六十岁的邻居卢阿姨,每次见到我,却总要说:“小兰,你真是一个蛮好的妹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承蒙厚爱,喜欢亦是相互的,在我们这对忘年交上。

阿姨在周围邻居眼里,并不得多少人欢喜,同一栋楼的许多人,都在背后对她颇有微词。我不好反驳,也不参与他们的咒念,一边听,一边笑,说来说去,也只因阿姨是一个直性子,爱管事儿,见不得不公,容不得邪气,像个女侠一样,尊口一开,尽说了别人不爱听的真话。但我喜欢和她相处,也欣赏她为人的正直与勇气,我宠着她,她在我面前,也像个孩子一样,有着非常纯真可爱的一面。

我说:“阿姨,去摘茶籽不?”“去去,等我关上门。”

我说:“阿姨,去摘竹笋不?”“去去,等等我。”

我说:“阿姨,去采蘑菇不?”“去去,我不认识菌子,但我就想和你去爬山。”

是的,她那时很健康,身体强健,手脚灵活,到山上,跑得比我快,爬树也比我高。我邀她一起到一个都不熟悉的桃家坪去采蘑菇。到了后,没见到坪地,只看到一座接一座的山丘,我们很冒失的,随便挑了个岔路,就爬了上去。

阿姨和我一路闲话,她告诉我,她从湖南嫁到这边来,老公作为一名林场工人,懦弱老实,只能干最苦最累的活,家里老人帮不上,生活异常艰苦。她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吃饱饭,上得起学,没有读过书的她,就学人去跟车,也兼带学着做点木头生意。那天,好不容易联系到一趟生意,刚送货到几十公里外的县城,就听到随后出山的邻居说:“你还不回去哦,你儿子没人看管,滚到泥坑里,一身湿透了。”

她心里一紧,什么生意也顾不得了,马上搭转班车返回山里。结果,孩子只是在路边玩水,将裤脚浸湿了,但她依然受了惊吓,再也不跟车了,放不下幼小的孩子,想方设法,又到学校食堂去做饭,不管吃什么样的苦,她发誓要将她的孩子送出去。

老天不负有心人,她的儿女,现在一个是人民教师,一个是人民警察,这成为她毕生的骄傲。

她在我前面走着,矮小微胖的女人,花白着头发,不时回转她沧桑的脸,堆满她乐观的微笑,像阳光一样。谈笑风生,也就让步伐轻快,她的男人,那个身材消瘦单薄、说话略有结巴的老头,没啥脾气,也不善言谈,阿姨则正好相反着,火辣辣的性格,麻利爽快,和她在一起,总是让人充满活力。

我们一路闲谈,不知不觉,翻过了一道又一道山岭,直到,彻底迷路了。不知不觉,我们钻到一片茂密的竹林里,大花蚊子被汗水吸引,围在眼前不依不饶,像针扎一般叮人,尖利的荆棘和杂乱的树枝,将我们围困,上不去,也下不来。我们头发凌乱,汗水浸红了脸,看着彼此的窘态,我们自嘲般“咯咯”地大笑。

最后阿姨凭借三十年前的回忆,对这片山地做了方向上的辨别。费力爬上山头,在莽莽丛林中,找到了她口中传说的茶园,细长高挑的茶树,接收不到光照,瘦骨嶙峋,全部淹没在高大的乔木下,林下潮湿幽暗,我们高一脚,低一脚,在成片不知名的野草中穿行,好不容易爬下山来,发现,已经到了离桃家坪完全不同方向的村子里,再走了近十多里地,才到了城郊。我的腿,已经抬不起来了。

那次,我们一朵蘑菇也没有看到,阿姨说:“我们最少也走了十多公里呢,真是两个疯子。”

后来,她在一次扫墓时,扭到腰了,再也不能去爬山了,再后来,她住到儿子家去了,只是,偶尔见到我,就说:“小兰,你记得不,那次,我们去捡菌子,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也没有方向,就这样乱走了那么远的路,那么的开心,那么的放肆,我这一辈子,都没这样放松过呢,真想,再和你去爬一次山。”

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只能笑笑,心里想着:“现在我可不敢带您去了,那时,我是真没考虑过,这样一位老人,要在山上摔了,我责任可就大了去了。”但我不能这样说,只敷衍着道:“等您养好身体来,我们再去。”

“不,我是知道的,我现在这把老骨头了,容易散架,再不能和你去了。”

我知道她话里的无奈和辛酸,好强的她付出一切心血,儿子婚姻依然不顺,她已身心俱疲,再没有那种自由烂漫的心境。那些乐观的笑容不见了,只剩眉头紧锁,苦难似乎总是无涯,我也只能淡淡安慰。

我不介意和人相识相知,不论是老是幼。纯粹的吸引,到心灵上的相依偎,历圆滑,而弥天真,少些世故,多些真诚,或许这样,才能撇开俗世浮沫,收获人性的本真。

我希望,你会是我生命中,值得去记忆的人;而我,亦同样,不只是你生命中,一缕随时会消散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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