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
文|一船大饼子
凉风像水一样抚摸皮肤,她醒来,窗户仍然大大地开着,还是昨晚睡前暑气未消的样子。远处青色山峦起伏。住处转角处蜿蜒而上的石梯,隐隐看见穿着红色僧衣的觉姆喇嘛留下的身影。
早课。清晨五点,僧人们已经坐在经堂开始诵经。从十几岁的小沙弥到七八十岁的僧人,在经堂里一一可见。
经堂是他们的教室,金碧辉煌,透出庄严神圣。佛学院学生提前坐到教室里等待上师上课。持咒诵经,翻看经文,没有手机,没有高科技产品带来的浮躁。是一群虔敬的学生。上师从门口进来,他们恭敬地起身,默默让出道路,顶礼膜拜。有人站在不影响他人的地方原地磕长头。有人顶礼手中经书。有人从行道走过,微俯下身体,小心避过地上的包。
齐声诵唱,持咒回响的声音荡涤心灵,闭上眼睛,感受到越来越密集的心力在身体周围汇聚流窜。
有人说,这是一个加持力强盛的地方。加持力,加附于软弱众生的佛力。众人聚集经堂,无论佛力,心中信仰已形成强有力的磁场,像一滴一滴水形成河流,汇聚成汪洋。点点滴滴,透明而充满灵力,是人们的心识形成的强大感应。
若世间有佛,人心善念都可成法。
地藏法会期间,信众,僧人随处可见。经堂一楼已坐满人。月藏坐在二楼,看见身穿红色法衣的僧众,端坐,手摇转经轮,开始清晨课诵。一张张沉静的脸,高原风吹日晒而坚毅的轮廓,沉静是心力的外现,是一日一日沉淀下来的。
课诵结束后,人们从随身包里拿出碗。提着酥油,奶茶,糌粑的工作人员挨个倒奶茶。
月藏寻来一个纸碗,大半碗奶茶。奶茶装在银色大水壶里,喝起来有些烫嘴,需要慢慢喝。银色铁碗装着酥油。穿着红色法衣的觉姆含笑望着月藏,月藏笑着把碗递过去。黄色酥油缓慢融化,灯光下闪闪发光的油珠,浓浓的醇香,像一颗大白兔奶糖在融化。奶茶喝得差不多了,一勺糌粑粉倒入纸碗,用筷子搅一下便可以喝。没带筷子的,手指和一下,吃得很认真。人们来到这里,学着不拘小节起来。
习性伴随自然而然地发生。对环境的爱护,对食物的爱惜。一块钱两个的包子得用一个塑料袋装着慢慢吃。买快餐时再搭配一双备用的一次性筷子。这是吃外卖时普遍的行为。这里不一样。人们吃完糌粑,将碗底食物舔拭干净,再用纸巾擦洗放好。月藏默默地将一次性纸碗擦干净收起来。在这里,爱护环境,节约资源,这样的念头自然而然融入行动。
学院生活清苦,与人相处心思简单,只需要保持人性的善良。月藏起初住在山谷的小旅馆,退房时间一再往后延。
人们愿意为心里喜欢的事物做出改变。月藏长时间一个人住,房间安静,生活自在,散漫。父母,家人住在别处,每隔一段时间见面吃饭。然后继续各自生活。性格日渐孤僻。她在一本书中邂逅山谷,于是,某个早晨心血来潮,简单收拾行李奔赴山谷。住进六人同住的小房间,头天夜晚洗漱时看见镜子里颜色很深的黑眼圈,心中懊悔,等着第二天离开。
她睡得安稳,高反产生的不适烟消云散。第二天早晨醒来,特意爬到山顶观景台看日出,心里明亮。时常遇见穿着红色法衣的僧人微笑与她打招呼。被人不小心踩上一脚,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长相,已经听到道歉的语言。人与人之间相处友好。这里的人话语少,言语温和。这样的环境下,心中的宁静是可以互相传递的。浮躁的心思跟着逐渐减少。
月藏突然不愿离开。
法会是七天,每天分为四个时间段,经堂时时刻刻坐满人。众人坐在一起诵经回向。声音像在山谷传响。每一颗心产生的能量像一颗星环绕在人们身边,汇聚成星河。这是让人感动的时刻。许多人特意从远的地方赶来。朝圣人们心中的学院,寺庙。
山谷宾馆很早被订完。没有住处的人排队想订一个地铺或者买到一个睡袋。学院的生意人在此刻不会想着牟取暴利,依照原先的价格有条不紊地安排完住处。
月藏住在六人的小房间。白天,宿舍的人去经堂听课,在坛城绕经,四处参观学院。月藏晚出晚归。她在床上坐着看书,有时持咒。她对心咒并不了解,听说好处很多,加上时间充裕,她以持咒来打发部分时间。到了饭点,她收拾妥当后去买饭和一些零食带回住处。吃完饭在床铺之间转圈。消化得差不多后,她坐下继续看书,或是睡觉。同住的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女子,生病化疗掉光头发,戴假发出门,她刚开始取下发套,被误认为走错了宿舍,闹出笑话。她来学院是为了还愿,大部分时间都在坛城绕经祈福,中午回来休息。她说一些羡慕月藏的悠闲的话,比如,这才是来放松的样子。
很多人来到山谷,慕寺院声名而来,听取上师开示,绕坛城祈福,这是旅游景点之一。一些人来到这里并不轻松。山谷和其它旅游景点有别。人们带着虔诚之心来到这里,祈愿生活圆满欢喜。有佛教徒特意赶来住上一段时间。月藏是少数年纪尚轻,居住时间较长,未皈依的游客。有人疑惑她为何在此长留。说,清净让心生欢喜,不愿离开。于是,问的人笑着劝她皈依。人各有因缘,有些事需要静静等待。
月藏从法会出来。迎面碰见手持念珠的人持续持咒,遇见唱经的人,他们谈起见到上师欣喜激动,听的人认真听完后,参与讨论或者沉默,彼此都以之为常。在这里没有人因为佛教信仰而产生质疑,不需要像在城市生活那样跟紧潮流。人以群分,大概如此。
月藏接到母亲的电话,叫她一起外出旅行。听说她在山谷,责令她近日赶回去。母亲言语激烈,她不愿争执,挂断电话后陷入深深的疲惫。她想了想,依照计划将退房时间又往后延了两天,不想走,不愿走。
心对清静之地自然升起留恋之心。迎面有人走过来,轻轻微笑,眼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