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船

隆冬，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外婆铲了一铲子煤炭，掂量了几下，倒入了地上的火盆里。

她认真的把铲子靠在墙上防止它滑落，用清水净了手，在我身旁坐下了。

“暖和了吧，喏喏”她拉起我的手，眼里泛着慈爱。

我点点头，亲昵地靠在她肩头。

“为什么要回来啊，外婆”

她睨了我一眼

“落叶归根啊，喏喏，我怕他孤单”

她看着窗外硕大的梨花树，满眼的怀念，那模糊的瞳孔泛着难以捉摸的东西。

我恍惚想到，这是外公去世的第三十年。

我不禁抓紧了她的手，问了个有些破坏气氛的问题。

“外公帅嘛，外婆”

外婆怔住，笑骂了我一声。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脸庞。

“他啊，小气的不行，哪来的好看……我早忘了他什么样了” 她悠悠叹着气 “走吧，喏喏，今年也得去给老头子上上香，免得他惦记我”

我点头，扶起她。

我们一路向山上走，外公被埋的那块地在后山的小溪旁边，一路都是梨花树，甚是惹眼。

那墓碑没有写名字，只是正中方写了个“船”。

我曾经听母亲提起过外公，外公年轻时很有才学，是早期在外留学过的人才。他与外婆算得上是门当户对，本该是过着幸福的小日子的。但那时候的外公抱负远大，他进了国家科技研究所，为了科研工作的保密性，他甚至十年没有回家。母亲刚出生，他便又离开了，直到他40岁研究成果圆满结束，才下乡和外婆买了一片地，悠然的过起了日子。好景不长，两年后，外公过世了。

外公过世的时候，我尚未出生。

但听说外婆将满院子的梨花树都拔了，亲手布置的菜园也毁了。

她踉跄的，难以接受的趴在地上，捶打着外公的身体，眼里是深情满满，也是埋怨连连。

过后的五年，外婆搬到城市里，又做起了旧物改造的老本行，母亲说她看着挺逍遥的，实际上这些年没一天好过的。

从我有记忆开始，外婆总是慈爱的对我笑着，她总说我皱眉的样子像极了某个人，连犯错不敢承认的样子也像。

我问了一个我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你恨他么，外婆”

外婆不解，只是看着我。

“他娶了你，合该好生照顾你，却为了事业让你一人支撑一个家将近二十年，他把一切都奉献给了国家，却独独只给你两年时间，外婆，你不恨么” 我替外婆难过。

外婆双手攥着香，小心翼翼地放上去。

“喏喏，我拿什么来恨呢”

她仰头，眼泪突然滑落，承载着太多太多思念的情绪一瞬间倾泻而出。

“喏喏，他是个好的，我怨他恨他，可他做错了什么呢，我的命是他的，我有过快乐的日子就好了，我懂的，他对我……很好的，虽然他总是骗我”她越说越小声，哭声缺渐渐大了起来“他总说剩下的时间都会给我的，带我坐船回去的”

去哪儿呢，我在想，那一定是个极美极纯有欢声笑语的地方。

我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告诉她。

“外婆，我真羡慕你有他”

外婆顿住“喏喏……？”

“他是那样优秀的一个人，也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吧。外婆，我能想到的，外公一定很爱你，你很幸福” 我笑着，看着被风吹的簌簌响的满堂梨花。

外婆欣然，“是啊，他总是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