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

【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新年的余味尚未散去，空气中还弥漫着鞭炮中硫磺的浓重味道，巷子里散落着鞭炮的红色纸屑，春的消息已悄悄到来，山崖上的迎春花正含苞待放。

夜深人静时，那个坐落在山顶上的小庙里，闪烁着烛光，诵经的低沉声音，檀香缭绕的烟在夜空里独自呻吟。

一

诵经的是一个老太太，俗名惠英，是山下小村里的人，十年前搬到这所小庙里来住。

多年之前，惠英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男人叫小虎子，是山下村子里的人。人长得魁梧，皮肤黝黑，性格憨厚，见人只会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当时媒人带着两人见面的时候，小虎子坐在小板凳上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吸，惠英坐在床边上问一句，小虎子答一句，惠英只能不停的给他的碗里续上热水。最可爱的是，当惠英问：“你家里有几口人的时候。”小虎子这个呆子竟然说：“一共四口人，我爹，我娘，我，还有一头牛。”惠英听了之后强忍住笑，赶紧岔开了话题。

后来惠英和妯娌们坐在一起纳鞋底的时候，说起丈夫，当初就是看上了小虎子那种憨厚老实劲儿。小虎子虽然老实，但却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小村还沉浸在夜色中，连鸡窝里的公鸡还在睡意朦胧中的时候，小虎子就拿着一包馒头开始往地里去了，到了地里借着头顶上的星光，就开始锄地，锄头与土地接触的声音，闷闷回荡在寂静的田野里。因为这事还闹出了一件灵异事件，同村的一个人起早去城里赶集，走到半路上听到山上传来阵阵怪声，在天黑得不见五指的荒山野岭，树林子里黑黝黝的，不得不让人心里发毛，那人吓得赶紧往回跑去，后来才知道那是同村的小虎子起早去锄地了。

惠英丈夫的勤快，也收获着来自土地的感恩。每到秋收的时候，他们家地里打出的粮食总是要比同村的其他人都要多，菜地长出的白菜又黑又大，村里的其他人都调侃着是不是惠英丈夫有什么种地的妙方，惠英丈夫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除此之外，惠英丈夫还会种果树，村子里的第一个苹果园，就是惠英夫妻俩干起来的，种苹果树的时候，村里的其他人都嘲笑着那是脑子有病，放着好好的地不种，非要去种苹果，惠英两口子没有去理会那些话。为了把苹果园经营好，惠英夫妻就在园子里搭了一个简易的窝棚，吃住在苹果园里，苹果园带来的收入，也为惠英夫妻俩盖起了村子里的第一座平房。

日子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生活越来越红火，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孩子的到来给夫妻俩增添了更多的动力，两口子干劲儿更足了，就像村子里的人们说的那样，那些年夫妻俩就像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整天忙的不知疲倦。很快，村子里的第一台电视机也是他们家买的，村子里的第一辆摩托车也是他们家买的。

惠英的贤惠，丈夫的勤劳，原本按照这样的生活节奏，夫妻俩的日子将会越过越精彩，但天不遂人愿。

事情发生在那年的腊月，临近春节，惠英在家里准备过年的食物，满院子都是馒头的香味，菜籽油的香味，灶上里的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的，火苗也窜得旺旺的，孩子在院子里放鞭炮。惠英的丈夫小虎子也和村里的人一起到城里去赶集，置办年货。到了城里之后，因为临近春节，大街上人山人海，小贩们在自己的摊位前招揽着生意，编写着各种各样关于货物的顺口溜。小虎子，挤过人群，先大概挑选了要买的货物，然后去银行取钱。

事情就发生在取钱的过程中，那个年代治安还不好，小偷，盗窃案件频发。小虎子，小虎子先到银行门口的厕所里把装在内裤兜里的存折取出来，厕所位于巷子里，刚出来厕所，一伙人就在门口等着，估计早早的盯上了他，一人用刀顶着小虎子的肚子，一人去搜虎子的身，钱没搜到，把存折掏了出来。这伙人就用衣服盖着刀，逼着小虎子到银行里，把钱全部取出来。到了银行之后，小虎子拼命地给营业员使眼色，但因为临着年终，营业员急躁地办着业务，并没有理会，夫妻俩这两年攒下的钱，在这一瞬间全部没了。

回去之后小虎子给惠英说了，惠英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差点儿倒在地上，但缓过神来之后，还是宽慰着丈夫说不定还能找到呢，随后给小虎子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派出所带来的消息是，案件已经立案了，正在全力侦查中。

小虎子本来就老实，不善言辞，事件发生几天后，小虎子看着孩子可可爱爱地跑过来稚嫩喊着爸爸，妻子强颜欢笑地在准备着过年的东西。小虎子越来越内疚，越来越愤怒，整夜整夜地睡不下，跟丢了魂似的失魂落魄，行尸走肉一般抽烟。

没多久小虎子就病倒了，惠英拿出家里的现金把丈夫送到医院，医生诊断为脑梗，急需开刀手术，惠英连夜回到村子里去筹钱。

夫妻俩在村子里平时为人处事善良，谁家需要帮忙了，只要知会一声，夫妻俩都会帮着跑上跑下地帮忙。夏天打麦子时，夫妻俩帮着村里人在打麦场里忙得灰头土脸的，也毫无怨言；村子里有一道沟，横在村中间，每到下雨的时候人就只能蹚水过去，夫妻俩手头有点钱了，就自掏腰包，在沟上修上了一座桥；村里人看到夫妻俩的果园挣钱了，也想种几棵，夫妻俩就免费的把自家园子里的小树赠送给村里人，还帮着修剪，嫁接。

但是，那天晚上惠英回去借钱的时候，村里人都睡得很早。第二天早上，好像都躲着惠英似的，远远看到了，就赶紧拐进巷子里。

惠英只能去娘家借钱，但是娘家的光景也不好过，只能拿出一点儿钱，杯水车薪。惠英想到了卖血，喝一碗红糖水之后，一连抽了三次，才凑够手术的钱。

赶到医院的时侯，丈夫已经奄奄一息了，在恍惚间，小虎子看到惠英胳膊上的针眼，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处理完丈夫的后事，惠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头发也不洗，衣服也不洗，家里院子里的杂草长到膝盖深，孩子瘦得跟麻杆似的。

有一天早上的时候，惠英躺在床上，听到外面像是什么东西倒了似的，扑通一声，惠英透过窗户看到，孩子在房檐爬上鸡窝，从里面收了两个鸡蛋，然后拿到灶台前，在地上烧一堆火，拿着小勺子里面放些油，架在火上把油烧热，把鸡蛋煎上。孩子的脸上熏得乌黑，手上拿着勺子被烫得发红，衣服上沾满了泥土。

看到这一幕，惠英的心如刀割，起来之后来到孩子面前，孩子把煎好的鸡蛋送到惠英嘴里，说；“妈妈你吃鸡蛋”，惠英把孩子搂紧怀里，大哭不止。

是的，还有孩子，生活孩子继续，惠英从这一刻开始，重新投入到滚滚向前的生活河水中。

把家里院子里的草铲干净，给孩子换上新衣裳，把自己的头发剪得利落。

二

惠英把家里的果树卖了，买了头牛，两头猪，农忙的时候用牛来耕地，闲的时候就喂猪。

孩子也很懂事，看到惠英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地忙着。每天放学之后，就先放下书包，到地里给猪割草，给猪喂上食。然后，又踩着小板凳开始做饭，等到惠英从地里回来之后能吃上一口热饭。吃完饭后，惠英在院子里洗衣服，孩子爬在桌子才开始写作业。每到星期六，星期天，假期的时候，孩子帮着放牛，一边儿放牛，一边儿做着作业。

有一年，孩子放牛出去一天了，到了太阳已经落下山去，夜色逐渐朦胧起来，还不见孩子回来，惠英站在院子里朝着山里喊着孩子，孩子的应答声从村里墓地所在的山坳里传来，惠英火急火燎地拿着手电筒，向山里跑去。到地方发现孩子一边哭，一边在墓地的高大的柏树林子里喊牛儿，原来是孩子准备赶着牛儿时，牛儿跑进了这片柏树林子里，就立马进来找，到天黑了还是没有找到。惠英让孩子在外面等着，自己拿着手电筒向林子里走去，孩子非要陪着惠英一起去，娘俩走在充满着诡异、恐怖气氛的坟墓间，心里都紧张得不行，好在最后找到了贪吃的牛儿。事后，孩子问惠英：“妈，你当时怕不怕”，惠英说：“怕，怎么不怕，但是不要说怕，就不怕了。”

在惠英一个人的支撑下，生活还在起伏地向前走着。但每年到了孩子交学费的时候，还是要作难，自从丈夫的事之后，惠英再也没有向村子里人张过口。为了给孩子凑够学费，惠英又一次次到血站去卖血去。

好在惠英当时也年轻，频繁的卖血对身体并无多大影响。孩子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几年下来家里墙上贴满了奖状，每次孩子拿回来一张奖状，惠英就高兴地忙前忙后给孩子做一碗鸡蛋面。

孩子在学校也会遭到欺负，多数原因是别的孩子嘲笑他“没爹”，因为这事儿，没少和同学打架，但是每次都要请家长，看到别人同学一说到请家长，七大姑八大姨来一群，自己的母亲瘦弱地站在一边儿，面对着一群的指责，孩子在惠英的头发里发现了几缕白发，这一刻孩子知道惠英确实不能再操太多的心了。变得更加懂事了起来，在学校里有人再骂起来的时候，就不还口，如果有人上手打，也不还手，回到家里之后只给惠英说在学校一切都好。

很快，孩子考上了一所大学，学校在一个大城市。惠英喜极而泣，在小虎子的灵位前燃上香，把这个消息也告诉了丈夫，夜里等孩子出去和同学庆祝时，对着丈夫的遗像，诉说着些年的委屈，痛到深处，嚎啕大哭。

但孩子执拗地不去上学，就要跟着村子里的人去打工，想要给惠英减轻负担。这一次是惠英第一次打骂孩子，让孩子跪在父亲的遗像前，说：“这么些年的辛苦，委屈，妈都不在乎，因为我还有你，你就是妈的希望呀！”孩子含泪点点头。

临上学前，惠英，弹了新的棉花，做了好几条棉被，给孩子打好包袱，把攒下的钱交给孩子，叮嘱道：“在外面不要省，该吃就吃。”出发的那个早上，孩子含着泪叮嘱母亲：“妈，我走了，在家里保重身体，过几个月放假了，我就回来了。”

孩子上大学了，惠英一个在家里守着小院，但是身上的干劲儿更加足了，跟着建筑队干建筑活儿，需要两个男人才能抬起来的一百斤水泥，惠英一个人就能背到肩上。想着自己累一点儿，没什么，可以给孩子多挣些饭钱。

希望似乎就在不远处，已经触手可及了，但天总是不遂人愿。

惠英的邻居要盖房子，因为宅基地问题，邻居想要借着盖房子的机会往惠英院子里多伸一点，但是对于惠英来说，这所院子是丈夫留给自己的念想，绝对不能被别人分去一块儿。于是两家发生了争吵，先是争吵，邻居仗着财大气粗，人多势众，背景硬，惠英只是一个女人，开始强制开着挖掘机挖院子，惠英躺在前面，被几个人抬走，惠英急得咬他们，他们就对惠英拳打脚踢，之后掏出一叠钱，扔给惠英。

惠英回去之后，抱着丈夫的遗像凄厉得哭喊着，之后去找村支书，村支书与邻居是生意上的伙伴，劝着惠英“人家给了这么多钱了，这事儿就过去吧，一块儿坡地皮能有啥用，反正你也盖不起来房子，你的孩子正在上学，拿着这些给你孩子当生活费吧。”

惠英气得回家家里几天吃不下去饭，这一切惠英都没有给孩说。

但是，远在他乡的孩子，在和同乡的同学聊天中，知道了母亲在家里被人打了，孩子急得连夜买了车票，往家里赶。

回到家里后，拿起菜刀就要往那家跑去，那家人看到这孩子气势汹汹样子，倒也不怕，站在门口指着鼻子骂了开来：“你个没爹的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来来朝着这儿砍。”说着把头伸前去，这人已经提前脱关系，找到了派出所的熟人，惠英拉着孩子，孩子拿着刀就要砍的时候，派出所的人正好到了，拿邻居作势躺到地上，含着“杀人了，杀人了！”，

孩子被到了派出所，。惠英在派出所苦苦哀求，“孩子不懂事儿，求求你们放过他吧，他还小。”但他还是在里面待了一夜，惠英坐在门口坐了一夜。

第二天出来之后，惠英抱着孩子，大哭不止。孩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经此一事之后，像是丢了魂似的，躺在床上几天不吃饭，惠英喊也不应声，也没有回学校。

几天之后，孩子说想去同学家，惠英想着也好，跟同学说说话，心里能疏解一下。

但孩子再也没有回来，捞起的时候，孩子身上已经泡得不成样子了，惠英来到现场的时候，需要人搀扶着，两腿已经软得走不成路了，见到那身熟悉的衣服拿那一刻，惠英直接瘫倒在地上。

三

惠英疯了，蓬头垢面的，在各村里流浪，指着树说：“树爷爷，我从你这里过，你不要杀我呀”，指着山上的说：“山神奶奶，求求你了，给我一根烟。”指着路边的坟说：“你个老东西，在那儿笑什么？”

有时还会跑到人前面去抢男人的烟，嘴里发出狼的嚎叫，那人也会吓到一激灵，还会站在路边对过路的人说：“你后面跟着一个人，他说要害你家小孩。”“你家房檐上住着仙人，你不要赶人家走”路人开始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暗骂一声“疯子”，然后加快脚步向前走。

但回去之后，过了一段儿时间之后，发现这疯子说的话，好像有些应验了。

于是，惠英又成为了村里的神，一时间，来找她的人排成了队，手里提着烟，烧鸡，卤肉。惠英坐在那儿，嘴里含着烟，给来人说你这是怎么了，冲撞了哪些神仙了，该怎么处理。

过了很久，村子的山顶有一座古寺遗址，被重新发掘，重修，请了云游的比丘尼，在这里主持。比丘尼来到村子里后，听说了惠英其人其事，于是多次来到惠英家里，一段时间后，惠英正常了。

跟着比丘尼一起搬到了新修好的寺院里，跟着比丘尼，打扫院子，种菜，念经。

念经的老太太就是惠英，和往常一样，一直到深夜，困意袭来，眼皮实在抬不起来的时候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