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的鍾子期

小時聽過俞伯牙和鍾子期的故事，總覺得這種「聞弦歌而知雅意」的相知，神奇的不得了！

我的意思是——他們到底是怎麼從叮叮咚咚的琴聲中，猜出對方心裡想的是高山或流水呢？這裡頭有什麼明確的辨別方式嗎？所以節奏較慢的就是山？還是說音量較小的就是水？

那麼，如果俞伯牙當時心裡想的是隻烏龜，鍾子期也聽得出來嗎？

後來聽別人談古典樂，覺得事情就更玄了。因為明明就是一模一樣的曲子，居然也有人能從中聽的出某人演奏的「很壓抑」、「太過謹慎」或「帶著隱隱的羞澀」……天啊，那是鋼琴，又不是女孩！我實在想不通，同樣的旋律，到底是要對琴鍵怎樣的敲擊，才能按的出「羞澀感」呢（且居然還是「隱隱的」）？

图片来自少爷网易博客

如今，聽音樂的水準雖然沒長進，然不知何故，我卻逐漸開始能體會出那種由弦歌（技藝的表達）中，揣摩出雅意（藝者的心思）的微妙分寸。煞風景的是，我這種理解並非來自於任何一門藝術的習練或鑑賞，而是來自……嗯，你知道的，辯論。

不過，如果談的是辯論，那事情解釋起來，就突然變的很簡單了。

有經驗的辯士應該都知道：在一場比賽中，精彩的，絕不只是選手表現出來的攻防——因為他們彼此沒說出口的算計，永遠比說出來的多。所以旁觀之際，也要學著去欣賞他們某些「不精彩」的表現，細細玩味其中的理由……你慢慢會發現，妙趣無窮。

你會發現，好辯士可能也會答非所問，那不是笨，而是要用更直覺的答案，掩蓋掉雙方的假設不同；好辯士有時也會閃躲，那不是怕，而是不想將太多時間，花在一個他不想去搶的戰場；甚至好辯士講話，偶爾也會吞吞吐吐，那不是辭窮，而是因為他的論點稍偏頗，故打算寓大巧於大拙。

於是，你看著他們彼進我退的騰挪，想著背後的心思與心血，聽著他們在取捨之間的轉圜，逆推背後的風險或承擔。所以你知道某些義正辭嚴的論點裡其實藏著懦弱，某些貌似受欺的辯白中佔著凌厲的便宜……至於某些忽略，則單純是前一晚新舊論點搬移後的痕跡。

是的，同為辯論人，我們聽的懂言外言、意中意，看的是戲裡戲、局內局……我們會想在別人不鼓掌的時候鼓掌，會想對一些功敗垂成的瑕疵投以讚賞。

而且，沒錯，正如同某些所謂的壓抑、謹慎或羞澀一樣……

這一切，都是隱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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