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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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薄凉七夜
我真的不知道阿福跑去哪里了。
我沿着那晚的路，打着一把四十八骨紫竹伞，一路喊着阿福的名字。
雪依旧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
宋国宫阙建造得极为细密复杂，实在是令人惊恐，尤其是后宫，七十二宫闱错综排列，三百六十六道折廊回环交错，还有，一抬头就会看到，数不尽的的飞檐翘角，都挂着一模一样的六角青铜铃铛，在寒风里杂乱碰撞，响声诡蔑。
当我累得气喘吁吁停下来扶着栏杆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四周已经都是外观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回廊了。
我已经失去了方向。
刚刚来时的脚印，仿佛在一瞬间，就被大雪吞噬得干干净净。
我惶恐地开始到处乱跑，可已经找不到出路。这一带的宫阙应该是很久没人住了，没有一丝生人气，只有风雪中乱响的六角铜铃。
不知不觉已经找了一天，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我最后在一间枯朽的木楼旁疲惫地停下。我已经记不清这里是否已经来过。
不远处的雪色里，突然传来了人声。“冬雪虽美，寒亦伤人…丫头，你，是迷路了么。”
我转身，看到了屋檐下，裹着狐裘打着宫灯的窈窕女子。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纪，画了浓艳的妆，却遮不住眉底的清秀之气。不过面色苍白得有些病态。如云的发髻斜压着，眉间点着一笔朱砂，在雪色映罩下，有种决艳的美。
“你是谁…嗯…我好像是迷路了…”我不安地低下头，“请问你知道回关雎殿的路么？”说完我就后悔了，竟然这么轻易暴露了自己的住处。
“冻坏了吧，先进来暖一暖吧，我叫弥笙，是宫里的艺妓。这里，已经是侧宫了，都是些年老奴才们才会住的地方。”
她转身向楼门走去，示意我跟着。她脚下着一双木屐，扣在木质的回廊上的声音很是空灵。我忐忑不安地跟着她穿过昏暗的灯影，进入看上去已经很破败的宫楼。
图 by 伊吹五月
她为我烧了一壶茶水。
水气袅袅间，我们在茶几旁盘腿坐着。
“嗯…关雎殿…你是苍玉公主殿下吧。”
“唔——”我小声应道。
“幸亏你是女孩子呢，若是流落在外的公子，不知又该起多少纷争了。”她手执团扇半遮着面，敛眉笑道。“今晚且在这住下吧，明日早上等雪停了，我顺道送你回去，明日卯时正好去商羽宫中教千夜公主习乐。”
千夜公主，我听嬷嬷说过，尚夫人所生，才四岁，每日都要按时习舞乐诵诗书。想到这里我神情有些恍惚，之前每次看到爷爷严厉地教训凡木的样子，我虽窃喜自己的自由，心底却是很难过，好像自己就是个捡来的野种，好像从来没有人会在乎我读没读过书，会不会写字。
“殿下这是怎么了？是困了么？”
我回过神，吸了一下鼻子，搪塞道，“没…没什么，只是有点想家了。”
她掩面轻笑，“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当这宋王宫是家呢。好了，今晚殿下在此屋歇息罢，奴才不打扰了。”然后她缓步走了出去，替我掩上了门。
她走路的时候，步子很是好看，让我想起一个词来，步步生莲。
将近子时，忽听得远处一声嘹亮的犬吠。我惊坐起，因为我知道是阿福。
我推开客房门，正碰上弥笙打着灯笼走过来，她看到我，“这半夜，不知是哪里来的畜生，扰人清梦。”
我迫不及待地拔掉宫门的插销，推开门，不远处雪地里的阿福看到我，立马奔向我的怀抱，我使劲地揉着阿福的卷毛，阿福喉咙里呜呜地响。
弥笙走过来，笑语盈盈，“没想到是殿下的…”
突然，阿福看到弥笙，两眼露出凶光，它朝弥笙猛扑过去，弥笙惊恐地后退，手中的灯笼被打落到雪地里，灯笼浸了雪水，立刻熄灭了。我喝住阿福，可是弥笙还被阿福撕伤了手腕。
“弥笙…要紧吗…阿福平时很温顺的…”
我忙上前查看弥笙的伤势，大概是咬破了血管，流了很多血，弥笙惊恐地把手别在身后，“你…不要过来—不要跟过来——”她仓皇地逃走，木屐声嗒嗒远去。
我跑回宫楼中，站在门口朝里看，弥笙背对着坐在黑暗里，仿佛病发了一样，沉重地喘着粗气。
“我能帮助你做什么吗…”
“殿下果真要救我…帮我取一下我的药…”她转身，按住胸口，”就是左厢房书柜顶端的那个锦盒。”那时我看到她的瞳色变成血红，脸部青筋暴起，面目狰狞。
我抖着手递给她锦盒，她用袖子遮掩着脸，艰难地将锦盒中的东西吞下，然后渐渐冷静了下来。
“丫头，你大概早就看出我不是女人了罢。”
“嗯——”我轻微地点点头，“我想你是个绝顶好的杀手吧，扮作艺伎藏于深宫，大概是在执行什么任务。我想，你的主人，必定也不是一般人。”
“哈哈——哈——咳——哈哈——咳咳——”他爽朗地笑着，却也一边不住地咳嗽。“其实我不仅不是女人，而且也不算是人了。”
“我给你喝的是兰泽茶。你被困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中了六角铜铃的蛊惑，产生了幻觉，兰泽草有祛邪的作用。”
“你的阿福，很通灵性啊，不是一般的畜生，它对尸气尤其敏感，至于攻击我，大概是不久前曾经遇到了我的同类。想不到我如今竟被一条狗弄得如此狼狈…”
天亮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我走出客房，发现弥笙已经端坐在茶桌旁，依旧是画了浓重的妆，梳了发髻，眉间一点朱砂，巧笑倩兮。只不过右手的手腕缠上了厚厚的纱布。
“殿下用完早点就带着阿福乘坐宫里来接我的辇车回去吧，恕奴才不能同行了，奴才的伤，估计要养好一阵子了。”
“嗯——你要好好养伤啊..”我道。
“或许有一天你会见到我的主人呢。”他轻笑道。
取锦盒的时候，我打开看，里面是两只个头粗大的尸虱。
常年食尸虱，成尸瘾，绝生人气，可以暗杀对手于无息之中，可谓杀中之杀。然一旦失血过度，便尸瘾发作，手脚痉挛，不堪一击。
阿福被我训斥之后，目光变得十分委屈，它一声不吭地伏在我的脚边。我掀起辇车的珠帘向外望去，日光照着积雪，天穹明澈，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回环的长廊纵横分明，仿佛不是昨日我之所见了。
那些遍及宋宫的六角铜铃仍在风中诡异地零零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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