赊一个拥抱
隔壁邻居家的狗都被吵醒了,汪汪汪的吠个不停,男邻居像是在黑暗里随手就拿起了睡觉前脱下的鞋子胡乱的朝墙上扔去。
“死狗,别吵!”
“汪汪汪……”大黑狗叫得更厉害了。
“再吵明天早上把你给宰了!”邻居迷迷糊糊的吼出这一句话。
我窥听着这一切,想着明早那条可恶的大黑狗会不会真的被宰了。还没等我意淫够,一旁拖着大堆行李的爸爸妈妈就开始交代我这接下来一年的事情了。
“蓉啊,在家里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平时写完作业就帮爷爷奶奶做点事!”
妈妈拖着其中最小的一个箱子,一面拖着一面叮嘱我,凌晨5点都还没有到,早早起床的我呵欠连连。
其实我并没有听得太清楚,但也只能嗯嗯应着。
晨光还早着呢,我看不见妈妈的表情,黑暗中只有妈妈的呼吸声旋绕在我头顶。
妈妈在那段赶往车站的路上一直絮絮叨叨的叮嘱,尚在读小学的我不明白他们的苦口婆心,却也一直低声应着。
妈妈的叮嘱声好像安眠曲啊,好想睡觉,好想回到那段躺在摇床上的时光。
爸爸一句话都没说,此时该是妈妈的主场。或许。
我不断的呼出一口口热气,企图通过这样的举动赶跑缠着我的瞌睡虫。我东张西望着,月亮还挂在天的那一边,树林隐隐现出奇怪的轮廓,我一哆嗦,好可怕。从小在奶奶那听到不少鬼故事的我,想象力爆棚,觉得树木张牙舞爪的想把我抓去,吃我的肉吮我的血。
月光下,我的左前方一块好大的阴影,完了,来抓我了,我僵在那里脑子懵懵的,不敢呼喊。
“这傻孩子,在干啥呢,呆在这里怎么不走了?”
老爸的声音。
我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赶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老爸像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对他这么亲近,愣了一下就放下一边手上的行李单手把我抱了起来。
我也愣了,甩甩脑袋发懵的想着今天的爸爸怎么会这么开心,还不等我想清楚,爸爸就将我小心的放在了地上。
我看到了自己左前方的那一大块阴影,意识到那是爸爸的影子,我慢慢的凑到爸爸的影子上,心里一阵安稳。
接下来的路,我们一家三口都没有说话了,车站就在不远的前面,甚至不带一个拐弯就出现在我们面前。
爸爸卖力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我迷迷糊糊的想,那个蛇皮袋子里肯定被奶奶塞满家里种的花生,过年时晒干的咸鱼,自家做的咸菜……那时的我一点都不明白,这些我一点都不喜欢吃,而且感觉干巴巴不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要带到上海去?
车还没来,我们在等。
“来,蓉啊,给老妈亲一个!”
我扭捏着凑过去脸,不愿意再像小时候那样噘着嘴赖着妈妈让她亲我。
妈妈抱着我使劲在我脸上啄了一口,我深吸一口冷气,脸蛋上辣辣的有些疼。妈妈嘻嘻笑着,一脸得逞的模样比我还像个孩子。
爸爸在一旁看着我们闹着,身体微微移动刚好朝着寒风的方向。
“车来了。”
大巴车嚣张的亮起前车灯,灯光打在车前的地面上,柏油幽幽的泛着黑色的光。车缓缓的停下来了,司机朝着我们看了一眼,便缓缓地将车门打开,爸爸提着行李走到车的一旁,妈妈看到连忙赶上去帮忙提一些,我看着爸妈向着一边大幅倾斜的身子,心下触动,疾步走上前去从爸爸手里取下一个袋子。
我吃力地拎着,身子也是颤颤巍巍的。爸爸侧过头看了我一眼,欣慰的笑了笑,那欣慰高兴的劲头却让我羞愧的抬不起头。
司机已经不耐烦了,催促着爸妈快点,爸爸应了一声,转过身摸了摸我的头,“在家要听话!”我抬头呆呆的看着爸爸,他还是一脸严肃的模样。妈妈走过来说了一句:“在家等着我们,我和你爸爸马上就会回家了!”
车开走了,晨光熹微着,隐隐看到妈妈的脸贴在玻璃窗户上,我恍若痴呆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走着。
那时的我还不明白大人们说的“马上”竟然要那么久,久到春夏秋冬都过去,久到门前的杨柳都长大。我在一次次的“马上”中“马上”长大,终于明白了原来大人口中的“马上”是那么远,远到爸妈都老去。
记忆中的那个凌晨,冰凉的风呼啸在我脸上,偏执的灌进我的耳朵里。最是难忘,爸爸的那个拥抱,来的猝不及防。那是我在记忆里爸爸给我的最后的一个拥抱,它赶走了我害怕的那个黑夜里的怪兽,我站在爸爸的影子上,格外安心。一年又一年,爸妈外出务工,一次次的“马上”让我心灰意冷,逐渐长大的我再也不是小的时候那样在凌晨之时偏要跑去送爸爸妈妈的我,我对他们的依赖慢慢变淡,慢慢适应了没有爸妈在身边的麻木日子。我何曾不懂得为人父母的那份苦心,只是长大后的我学会了含蓄,学会了隐藏,我假装着不善言辞,只是因为难以表达那份对父母真正的依赖。
爸爸最后一次给我的拥抱,似乎是我向黑夜里的魔鬼赊来的。那次在黑暗中,我明明害怕恐惧,可因为爸爸给我的那个拥抱让我变得无比安心,那时我的耳边明明传来了“魔鬼”的笑声,最后因为爸爸将我抱了起来,不甘愿的离去。
赊来的拥抱终究是要还的,可我一直欠着。那一个赊来的拥抱,如同魔咒,没日没夜的催促着我要还。我多想去还,把那个赊来的拥抱还给我的爸爸,如同当年他给我安心的拥抱那样,把作为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关心传给他。
图片源自网络那些年来,我们向父母赊来的拥抱和温暖,还给他们了吗?
有赊就要有还的,不然魔鬼的诅咒会一直缠着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