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遥远的路,我陪母亲走过
我考上了大学。
母亲决定带我毕业游。像我的其他同学那样。他们有一些去了香港台湾,有些飞到了国外,去泰国马来西亚,或者去西藏北京,这些地方花销实在太大了,我们家承担不起,妈妈带我去厦门。这是我们家可以承受的,就我和母亲两人,父亲欢天喜地送我们上旅游车,他留在家继续工作,他打工的店铺没有假期,他还要陪妹妹,家里不能没有大人。
母亲很高兴,三年前我考上省一级重点中学的时候,她就很高兴,一直高兴到现在。她整天笑呵呵地合不拢嘴,有时还会哼点小调,走到街上腰板也挺得特别直。父亲母亲在晚饭的时候会倒上两杯自家酿的黄酒,夏天就开一瓶啤酒,对酌一番,两个人有滋有味的。喝完酒吃完饭,母亲有时就乐得轻松,左手摸着她只有两个手指头的右手闲坐着,看父亲勤快地打扫厨房,这在她是难得的闲暇呀,有时她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就湿了,黄瘦的脸上却堆着幸福的笑。
生养了个能干的女儿,母亲与有荣焉。
嫁给父亲,母亲是自由恋爱的,顶着家人的反对,她义无反顾地把自己嫁了,因为父亲家里很穷,负担很重。
成家后,父亲母亲相携着去厦门打工,两个人有情有义,日子虽然苦累却也过得很舒坦。不幸一次工厂出了事故,母亲的右手只剩下了两个手指头。就这样她带着伤痛离开了这伤心之地,一转眼已经20年了。
厦门的风景真美,这个亚热带的城市,以她的洁净和宁静,迎接了我和我的母亲。
我其实不想来厦门,我也不想毕业游。三年高中我很辛苦,父亲母亲也很辛苦,高中三年,花费不少,大学还得花更多的钱,妹妹快要上初中了,父母的担子可不轻啊。我怎么能和城里的同学去比呢?但父亲母亲兴致很高,我不想让他们失望,我推辞不了他们的好意,我想,就算一种成全吧,母亲带我来厦门,或者说,我陪母亲来厦门。一举多得,也算有价值有意义吧。
厦门不愧是开放城市,长长的海岸线让这座海滨城市充满生机和活力,她独特的热带风情,一下子吸引了我,她与我熟悉的多丘陵的故乡是截然不同的。我突然发现故地重游的母亲眼中闪现着那么多的光彩。在熙熙攘攘的游客群中,母亲自然地和身边的散客闲聊着,一脸的自信和满足。来厦门的路上,邻座的阿姨,看到母亲的残肢,很有教养地忍住了好奇,她的读小学的女儿露出惊愕的的表情,但母亲淡淡的微笑和她轻松自如的动作姿势让她们折服。旅游团的人得知我们母女的情形,都暗暗羡慕,有的直接夸赞我争气,夸赞母亲有福气,并借我这个别人的孩子教育他们自己的孩子。全陪地陪导游也很热情。
我们只是淡淡笑笑。他们哪里知道在养育我的十八年里,母亲是一位完美的母亲。她能给我唱歌讲童话故事,给我做可口的饭菜,为我织出时髦的毛衣,能骑着自行车把我送到幼儿园,傍晚又接我回家,为了抄近路还会骑到田野上,在阡陌小路上在菜地和稻田的中间风驰电掣,那是我最难忘的童年记忆,我至今还记得冲下那个长长的陡坡时耳边的清风噼噼啪啪响,我的笑声是甜的。如果不是别人特别提起,我几乎不觉得妈妈是个残疾人,我从来不觉得母亲是丑陋的,无能的。
其实我知道二十年前的厦门没有现在这么美,二十年前的母亲虽然年轻,但她忙碌的脚步并没有踏上更多厦门的土地,打工妹的生活圈子是那么狭窄是那么匆促而灰暗,她没有踏上过鼓浪屿,没有徜徉过环岛路,也没有在厦门大学的菁菁校园流连,更没有出海看日出日落。
但厦门留下了母亲努力活过的印记,厦门也留下了母亲青春的芬芳和忧伤。今天,我们一起走过了那么遥远的一条路。那么遥远的路,今天我陪着母亲一一走过,不,跟着母亲走过。
晴空如洗,阳光充足,有海风的吹拂,淡云摇曳,我一次次被厦门的三角梅所吸引,那么一大片一大片绚烂的三角梅在路边静静地开放,分明又在喧哗,无尽的喧嚣中那汪洋恣肆的玫红色像泉水一样不断地流淌,忘情的地迸溅。在我走过的城市乡村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绚烂的花墙,我在一丛丛的三角梅前驻足,一次次伸手抚摸着那叶片那花瓣。阳光在每一片叶子上跳跃,每一片三角的叶片以热烈来回应,她羞红了脸,她变成了一朵花,以三角梅来命名,她也有了梅的风骨。高高的凤凰木上,几羽小鸟在枝头啁啾,那份欢乐,像水珠落到我们的心里,让人不禁莞尔。
我要读的大学是农业大学,园林专业的学长曾经和我聊过,道路绿化可推广使用的灌木,要求枝叶丰满,株型完美,花期长,花多而显露,枝枝叶叶不宜过多过长妨碍交通,在一定年限内人工修剪可控制树形和高矮,易于管理,能耐灰尘和路面辐射,花大色艳具景观效果。
我突然发现三角梅是最合适的一种。
我和母亲在三角梅下合照,这是母亲与厦门最美丽的合影。我的母亲比三角梅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