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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非婚子

2021-05-07  本文已影响0人  漫谈自留地

                                    【文】救赎之旅


下午三点钟,太阳毒辣辣的炙烤着土地,树上的知了吱吱吱的叫个不停,四岁多的小海被窗外嘈杂的争执声吵醒,困意还没有完全退去,但是尿意暴胀,他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屋外隐蔽的角落处,对着墙,撒了一泡急促而绵长的尿,一股子尿骚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小海这时候还不知道,他的生命仅剩下7个小时了。

小海撒完尿,随手提了提已破旧的大短裤,T恤的边角被随意的掖在裤子里,当然小海是不会在意这些穿衣细节的,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妈的孩子,没有人告知他细枝末节。从灰暗房间出来的小海,还没有适应外面刺眼的阳光,他使劲的揉了揉眼睛,看到自己的爸爸在和几个穿着制服的男女争执,小海奶奶在旁边抹着眼泪,在哀求,神情极其的谦卑。


其中一个女人气势磅礴的说:“恁家孩儿属于非法生育,不合法,懂不懂?罚款8000块。”

小海爸——小海爸辩解道:“咋不合法嘞?我和他妈结过婚嘞,婚后生哩孩儿。”

计生办另外一个脑门蹭亮、干瘦的男人鄙夷道:“结过婚?你哩结婚证拿出来看看。”

小海爸有点虚,但也不服的说:“我们摆了酒席了,恁要不信,恁去打听打听,俺们是不是办了婚礼了,那还不是结过婚嘞?还要啥结婚证!”

“恁媳妇嘞?”

“么给(在)家。”

“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就是yao wan儿(现在)么给(在)家。”

带着银色手表的男人说:“你白(别)给这胡咧咧了,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恁媳妇是贵州哩吧,你说你一个种地哩,县城都没有出过几回,你咋认识几千里地哩贵州人?啊?”

小海爸低着头,不说话,表情阴郁。

银色手表男接着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恁媳妇是买哩,买卖人口,这是犯法,知道不知道!还有恁媳妇买回来哩时候才多大?16岁都不到吧,你这还属于强奸未成年少女,是要判刑哩。”

一个穿着黑色鞋子的男人说:“你看你干哩啥事?买卖人口,强迫女哩发生关系,还非法生育,你镇(这么)多罪,加一块儿,都能判死刑嘞,死刑懂不懂?就是一枪给你毙了。叫你还给这胡咧咧。”

小海爸颤抖道:“俺不懂。”

一个烫了卷发的女人说:“你是法盲啊,摆过酒席能算结婚?恁想结婚得去民政局登记,领个本儿,结婚证的本儿,知道不知道?”

小海爸无辜的说道:“没本啊,没有人给俺说,还得领证,俺也不知道。”

“那就没有办法了,恁这属于非法生育,罚款,给给给,给你罚款单,三天内把罚款交齐,不然等着坐牢吧。”一个看着斯文的眼镜男说着,在一张纸上写字、盖章,麻溜的撕下纸张递给了小海爸。

小海爸越听面色越阴晦,脸都黑了,但是他啥都没有说。站在旁边的小海奶奶哇的一声,哭天抢地的,抓住眼镜男道:“大官啊,俺就个种地哩啊,不懂法啊,不知道恁严重哇,俺们不是故意哩,你救救俺孩儿吧,俺就这一个独苗哇。”

“咦,大娘,我就是个计生办哩,管不了恁多,恁现在赶紧交了这8000罚款,其他事,到时候会有其他部分处理哩。”

“俺么钱啊,俺孩儿结婚哩时候都花完了,娶个媳妇花了快2万了,俺现在还欠着帐咧。恁行行好,别罚了中不中?”小海奶摇晃着那个男人的胳膊,男人想抽出胳膊,奈何小海奶一直不放手。

“大娘,这事也不是我能决定哩,你求我也没用哇。”眼镜男无奈的道。

“这是要给俺难死啊……”小海奶哭的更加猛烈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浑浊的眼泪就像失去光泽的葡萄一样一嘟噜一嘟噜的往下掉。


小海靠着一棵槐树,手指不停的扣着树皮,他木然发着呆看着发生的一切,一行清鼻涕不经意的从他右鼻孔留了下来,小海使劲一吸溜,鼻涕被吸回去,刚过一秒又掉了下来,几乎就流到嘴巴里了,这时小海所幸往右一扭头,同时提了提右肩,将鼻涕全部擦在了右边肩头上,肩头衣服上之前擦过的鼻涕已经风干了,留下了不少斑驳的印记。

小海对自己的母亲确实没有印象,他问过父亲自己的妈去哪了?父亲错愕了一下,恶狠狠的用扫帚打了小海一顿,并一直说:她死了,不要你了,再叫你问!小海内心很惊恐,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惹的父亲如此暴怒。

奶奶是和蔼的,在小海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奶奶照顾自己,小海曾偷偷问过奶奶自己的妈妈去了哪里,小海奶奶讳莫如深,支支吾吾的只是说:她走了,不要你和你爸了。说着说着小海奶又不停的啜泣,用她的像带着老树皮手套的手抹着眼泪,不知小海奶到底在哭什么,是心疼买媳妇的那15000元,还是哭自己的儿子又成了光棍,又或者心疼小海这么小就没有妈了呢……

小海虽年龄幼小,但是知道自己每次问起母亲,奶奶都要哭,小海不敢问了,他不舍得奶奶哭。奶奶每天拖着驼的几乎90度的背做家务、干农活,已经很累了,小海心疼奶奶,看奶奶累的时候,给奶奶端茶倒水,给奶奶捶背,奶奶欣慰笑的时候,就像脸上开了一朵花。

那些人和父亲、奶奶说了很久,小海懵懵懂懂的知道了是因为自己要罚款,看他们的表情,应该是很多钱,小海内心有点不安,这个时候小海活在人间的时间已经不足5个小时了。


“海子,海子,你给这弄啥嘞?”隔壁邻居家的小军气喘吁吁的喊小海,“走走走,赶紧赶紧,有人逮住了一个黄鼠狼,咱去看看呗。”

小海一听来了劲,刚才内心的不安一下子全散了,之前就听奶奶吓唬他说“你要是再哭,让槐树廊(黄鼠狼,我们那里的发音huai  shu lang(第二音))给叼走,不要你了。”所以在小海幼小的心灵里,黄鼠狼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自己却没有见过,想到可以解开它的庐山真面,他兴奋的一蹦三跳拉着小军走了。

平原的田地里,一马平川,绿油油的玉米苗已经长到了半人高了,远远望去,像偌大的一片绿色海洋,在夏季的微风下,涌过一波又一波海浪。傍晚时分,近六点了,夕阳西下,明艳的晚霞如燃烧的烈火,烧出一片炫目的火烧云,天空是那么高远,云彩碎碎的一朵又一朵,好像盛开在田地里一嘟噜一嘟噜的白棉花,这时候距离小海的死亡,就剩下4个小时了。

一群孩子在田地里跳跃,拼了命的跑,追逐着一只金黑毛色相间的黄鼠狼,尽管它身手敏捷,异常灵敏,可是寡不敌众,它往东跑,东边有孩子拿着棍子打它,它往西跑,西边有孩子那这叉子插向它,他往南跑,南边有孩子拿着土坷垃砸它,它往北边跑,北面有孩子抬起脚丫子使劲踩向它。

黄鼠狼无处可去,畏缩着脑袋,趴在地上不敢动了,最终被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用叉子插穿了脖颈,它没有死,它很痛吧,使劲的挣扎,用牙齿咬铁叉子,发出阵阵尖锐的摩擦声,让人心里有点不适的摩擦声。

小海终于看清了黄鼠狼的样子,有点像老鼠,又有点像猫,皮毛光滑,通体浑圆,看起来既柔软又狡黠。它一动,胆小的孩子就跳着脚躲远去,它安静下来,胆小的孩子又回来好奇的观察它。

村里的烟囱陆陆续续冒起了烟,一股股饭香在风中吹来,田地里远远近近的传来一阵阵呼唤声。

“二小儿,回来吃饭啦。”

“军儿,你个熊孩子,跑哪里去了,赶紧吃饭啦。”

“二妮子,恁妈做好饭了,吃饭啦。”

……

小海的肚子也应景儿咕咕的叫了起来,他意识到要吃饭,拽着恋恋不舍的小军一块回家了。这时候距离小海死亡还有不到三个小时了。


小海回到家,看着父亲和奶奶已经在“餐桌”边了,说是餐桌,其实就一个被砍的磕磕巴巴的桐树木墩儿,上面钉了一块不平整的木板。“餐桌”上放着今天的晚饭是——面汤(在凉水里放入干面粉,搅拌均匀,调和成稀糊糊,然后倒在开水里,煮几分钟,就是面汤了),破旧的塑料盆装的是凉拌黄瓜和番茄片,这是今天唯一的菜,馍框里放了几个黑黄的馒头,这是主食。

父亲谷堆(蹲下)着木然的咬着馒头,奶娘坐在一个木墩做的凳子上低头抹眼泪,小海在外跑了很久饿极了,看到已经做好的吃的,也顾不上洗手,抓起馒头就咬,拿起筷子就夹黄瓜,夹菜太莽撞,不小心带动了菜盆,菜盆一滑动,直接把两碗面汤推翻倒扣在地,面汤全撒了。

“啪啪”两巴掌打在了小海后脑勺上,也打破了安静的夜。小海爸边打边嚷:“你个熊孩子,你么长眼?汤全让你弄豁了。”

“哇……”小海张大嘴巴应声而哭,嘴里还含着咀嚼了一半的馒头和黄瓜,他颤抖着肩膀抽泣。

“你下手恁狠干啥嘞!他还是个小孩儿,乖乖乖,白(别)哭了,白哭了。”小海奶边责备小海爸,边抚摸小海的头以做安抚。

“打他弄啥嘞?咱家就因为他,罚款八千!要不是因为他,能罚款?我上哪弄镇(这么)多钱去。之后咱都扎住脖子,白(别)吃饭妥了。都饿死,都死了,我看看还罚款不罚。”

小海奶奶无声的又哭了起来,家里气氛很沉郁,小海哭了几声,疼痛劲儿过去后,不敢再哭了,他怕又一次惹怒父亲。他乖巧无声的吃完馒头,奶奶让他喝唯一的一碗面汤,他拒绝了,他急迫的放下筷子,跑回房间玩了一会,困的眼睛睁不开,躺下就呼呼睡着了。

这时候小海的生命只剩下一个半小时了。


小海奶奶吃完饭洗刷了锅碗瓢盆,去自己屋里睡了。庭院里一个昏黄灯光下,小海爸一个人谷堆在屋檐下抽烟,嗡嗡不停的蚊子围着小海爸,伺机而动,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吸血的机会。小海爸被蚊子骚扰的烦躁无比,啪啪的拍死了几只蚊子,可是太多,他怎么打的过来呢。他愤怒的扔下烟头,用脚使劲碾灭烟火,吐了一口痰,骂了一句:“日他姐”,关灯转身进屋了。

小海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夏季闷热,屋梁上吊着的大风扇吱呦吱呦的转,扇出来的也是热风,令小海爸更为烦躁。

他思绪回到几年前,那时候他32岁,还打光棍,家里太穷,常规的相亲,没有人看的上他。相亲总是失败,第一因为家里穷,但是那时候农村大都穷,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他脸上的疤,让姑娘看着害怕。伤疤是怎么来的呢?这又要往前说了。

小海爸十四岁那年,爬高上低的年龄,因为和其他小伙伴打赌玩耍,他从两米多高的墙头蹦下来,没有站稳,一不小心磕到旁边砖头上,破了相,那时候谈不上什么医疗,小海爷爷从灶火堆里抓了一把草灰,给小海爸敷脸上止了血,后来也没有去诊所处理,后来伤口结的痂掉了后,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正好在小海爸的右脸颊上。

而他因为伤疤,极度自备,见了人,不敢抬头,久而久之他的背驼了,见了人畏畏缩缩的,看着总像一只犯了错挨了打、夹起尾巴走、溜着墙根走的狗。

小海爸陷在回忆里五味陈杂,这时距离小海死亡只有半个多小时了。


小海爸一直相亲无果,给小海爷爷奶奶愁的吃不肚里饭,当他们得知可以从偏远山区买媳妇的时候,他们坚决表示:就算砸锅卖铁,也得买一个媳妇回来。小海爷做主卖了一亩地,又借了一些钱,再加上他们家毕生的积蓄,凑足15000元,买了一个瘦瘦小小的贵州姑娘回来。

就像你所知道被拐卖的剧情一样,小海妈被买回来以后,就被限制人身自由,直到她生下小海。生完孩子两个月后,她在众人放松警惕的一个夜晚,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小海爷爷气的一病不起,而后不久撒手人寰。

小海在小海奶粗糙的扶养下长大。本来生活拮据却平静,可是为什么就突然要罚款?还是8000元!小海爸种地,一年不吃不喝,才能挣2000元。8000元就是要四年不吃不喝不敢生病啊,小海爸感到无比绝望!

可是不交罚款,他就要去坐牢,如果再深挖下去,就像那些人说的,他买卖人口,强奸未成年人,真可能给他枪毙了!小海爸猛然间战栗了下,感到一阵阵寒意,从头袭击到脚底,死亡将要来临的感觉让他恐惧不已。

时间一分一秒的滴答、滴答的流逝着,这时候距离小海死亡只有10分钟了。


小海爸认为他不能死,他还得活下去,他要再娶一房媳妇,再生几个孩子,他还要赡养老母……

可是他交不起罚款啊!

小海怎么办?

怎么办?

生活真难啊,难死人了。真想死了算了!

啊,都死了,小海也别活了?

这一切不久解决了么?

小海爸感到寒冬腊月的冷,他颤抖了。

小海爸的心,砰,砰,砰的跳动着,浑身燥热,出了一层密集的汗珠、脸发烫……

他看了看睡在身边的小海,小海花猫一样的脸上带着微笑,好像吃到了什么好吃的,还吧唧吧唧嘴,美味极了。

小海爸心里腾的一下烧起了巨大怒火:你爹都愁哩睡不着,你睡得跟头猪一样,还做梦想着吃这吃那!

他顺手抓起旁边的破枕头,朝小海的头蒙去。

小海呜呜咽咽的拳打脚踢,手脚在空中胡乱踢打,时间滴答滴答的一秒一秒逝去,慢慢小海手脚不动了,脚不动了,停止了动作,时间静止了……

小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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