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江心独步
辛丑冬月,圣诞刚过,元旦在望。遥望江心,一如黑白写意。秋冬水浅,洲渚枯涩。心有所动,和妻说一声出去散步,于是乎出门下楼,独步一至江滨。天阴不见行云,日昳不见日影。眼前一条步道,直达江心。心痒而前趋,脚痒而迈步。步道由乱石累成,高出水面三米有奇。水边有两人垂钓,黑衣正在甩钩,灰衣一味枯坐。步道一半平坦如砥,一半乱石嶙峋。磕磕绊绊,到达江心,也就一刻钟左右。
沙软如绵,一步一个脚印。脚印不深,时见枯草零星。翘足南望,沙洲绵延,直至桥影幢幢。于是信步南行,欲探沙洲尽头。然愈往前走,枯草愈见稠密,难免有些牵绊。有的芦苇独立寒冬,一如孤鹤;有的柳丛联袂携手,翩翩起舞,给枯涩的沙洲增添了些许妩媚。树下一艘小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了小差,渔夫改作樵夫,隐姓埋名,不经意却成了别人的风景。两洲相接之间,沙地低洼之处,又见绿色茸茸,如层层梯田,一直延续到水边。有时也遇上一两个闲人,不知是菜农抑或钓者,各行其道,彼此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大桥愈近,草莽愈深。一不留神,草莽淹及半腰,那种带刺的草籽,不时地和我纠缠不清。苍耳子,别来无恙!想当年,少年懵懂,也知怜香惜玉,看见女孩头上被苍耳子缠满,总忍不住伸出援手,然而每扯下一颗,总是会牵扯下几根头发。一回首,倏忽五十年,那女孩的头发,也日见稀疏了吧?
约摸半个钟头,人已到沙洲尽头,眼前大桥横亘,隔水相望,桥上车流如梭,桥下水静无波,其中有三个桥墩就矗在对面的沙洲上。桥那边又一斜拉桥有如竖琴卧江,看着恍惚铮铮有声。两桥间那个摩天轮有如巨型风车,只是不知道风车下有没有那位跃马厮杀的堂吉诃德。这边脚下一溜儿斜坡直抵水边,坡上沙细如面。水中沙渚三五,岬角上亦有垂钓的瘦影。
沿水边沙坡一路返回,看得清坡上一轮一轮的水印,那些被遗忘在沙坡上的塑料残疾和树枝残骸冷不丁与你邂逅,但不必气馁;因为你不时还会有惊喜的发现,那些趴在坡上的绿草和淡红色的小花点缀着些春意,留下一些斑斓的图案,让你再三感叹人工不如天工;一只白鹭在坡下浅水中顾影自怜;坡上还有些失伴的江水,零落成一个个水泊,高一点的水泊里的水又流向低一点的水泊,形成一沟微型的小河,站在水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俯瞰下界的上帝,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仁慈要挥洒。忽而手机响起,妻在那边问我走到哪里了,我说我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妻说都一个多小时了该回家了,我说快了;妻说如果太远了就坐公交车回来,我说一辆公交车都没见到,也不知道车站在哪。
脚底热乎乎,身上汗津津。再次走进那牵衣挂靴的草丛,再次遥看那远密近疏的绿色梯田,再次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沙地,再次走过半是嶙峋半是砥的步道,心里忽而空空,忽而轻松。人生就得少一些遗憾,人生更得有一两次冲动,就如这回。以前好几次坐公交车从桥上经过,都曾有过到桥下沙洲去看一看的冲动,现在总算看过了,不过如此,其实人生也不过如此。
步道边那位垂钓的灰衣已然不见,黑衣大概枯坐已久,有如雕像。回家再看手机,才刚下午四点。将近两个小时,才走了九千多步,不足七公里。
又得浮生半日闲,诌几句打油诗作结:
一条步道半不平,磕磕绊绊到江心。
洲上无路信步走,沙软如绵留脚印。
枯草零星迷失道,翘足南望见桥影。
一苇独立如孤鹤,乱草渐稠牵衣襟。
时见瘦柳联袂舞,荒烟离离舟半隐。
两洲相接地低洼,草色遥看层层新。
桥影愈近草愈深,带刺草籽不消停。
乍见当年苍耳子,青涩岁月浮逝影。
猛一抬头一桥横,隔水相望不相亲。
桥外有桥影绰绰,弦牵两岸如卧琴。
更有桥头摩天轮,圆环牵动少年心。
沙坡绿草迷春梦,水边白鹭怜倩影。
人生有梦有冲动,信马由缰任我行。
(2021.12.28.18:47.初稿,12.29.15:48.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