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当风扬其灰
那天之后过了好久，二叔一直没有联系我。没有联系也是好的。我想他如果回家，一定会和我说，至少会和我爸说。
但他一直没有说，那就是还没有走。这样就算他不联系我，我也知道他就在玉衡轩，隔着十几分钟的车程，触手可及。
这样想来，我几乎有些怕他找我，也许他哪天找我，哪天就是别离。一天不找，我就当他还和我在一处。
微信里清静至极，二叔的电话，一直没有来。
最终来电话的，倒是楚泽。
“溪源。”他说，“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你叔。”
我赶到玉衡轩的时候，二叔低着头坐在餐桌的尽头，背后是他自己画的那朵巨大的玫瑰。光线昏暗，气势逼人。
地上很干净，说明至少没打架。我稍稍松了口气，楚泽坐在边上，抿着嘴一言不发，怎么看也不像劝人的架势。我心说话是你自己说的，难听的都让你说尽了，还冷着一张脸。自己不先服软道歉，让我怎么劝。不过也可能他道过歉了，只是我没看见。
“你叔要走，我劝不住。”
“你叫溪源来干什么。和他有关系吗？”二叔道，语气格外平静。“我本来过几天再说，至少跟我哥吃个饭。但你来这一出，老子他妈现在就走！”
“叔，怎么了。”他早和我说了要回去的事，不在于一天两天。但怎么突然又吵起来，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
“没怎么，这事和你没关系。”二叔站起来，从身后桌上拿了几样东西，回到卧室。出来的时候拎着他那只大包。
“叔，要不明天再说，我现在告诉我爸，出来吃个饭。”
“不用，算了。叔又不是以后都不见你。该来还来，只是不来这了。”
“不是，你又干什么了啊？”我看了眼楚泽。“你没道歉啊？”
“跟他也没关系，是叔自己想走，叔想通了，没意思。”
“白念辰。”楚泽忽然开口，“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不要你怎么样！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他妈让你说了，我也不跟你纠缠。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对不对。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从今往后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别他妈缠着老子！”
“你到底干嘛了啊！”我叫道。“怎么把我叔气成这样。”
楚泽看着我，低头擦了擦镜片，眼眶又有点红。
“我把楼上买了。”楚泽轻描淡写。
我去，楚老师挺有钱啊！我一直以为玉衡轩地方这么偏，是他买不起好地段。现在想可能错了。他活了一千年，光攒也能攒下不少钱。人家可能就是想找个偏僻的地方，人少清静。没客人就没客人，他也不靠这个生活。
二叔收拾包裹的手停了一下，站直了身子，揉了揉鼻梁。
“溪源。”他说，“我本来也想问你，是你说的？”
“不是，不是我，我没有！”
“你不用冤枉他，这栋楼就这点地方，我怎么会不知道。我那天碰上楼上房东，说你上去看过。”
“这不是挺好的吗叔。你生什么气啊。牌子挂楼上啊。”
“你闭上你的嘴！”二叔冲我吼完，转身对着楚泽。“没意思，楚泽，真是没意思了。你一个咨询师，他妈到底懂不懂自己心理，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干什么？”
“我知道。”
“知道就他妈离老子远点！”二叔吼了一声，从柜上抄起一叠纸来，往餐桌上一拍，纷纷扬扬。
“你放这什么意思，他妈到底什么意思！恶心我是不是，是不是就想恶心我！”
那一叠复印件里，夹着两只红本，一个产权证，一个土地所有权证。我想就是楼上的房子。
楚泽没有说话，二叔看着他，手里抓着那些纸，渐渐地，从手心里生出微弱的火光。
“叔！”我叫道。楚泽的眼睫颤了几下，死死盯着桌面。
“摧烧之。”那些火苗窜上纸张，变成黑色的卷曲。二叔看着楚泽，忽然开口，“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扬其灰。”楚泽身子渐渐有些发抖，他跟着他重复最后几个字，胸口起伏。
那些证件和复印件在桌上化为灰烬，在二叔抬起手的瞬间，沿着微风飘散，坠落无踪。
人间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
有时候就算求得了，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得。所以总归是要别离。
二叔甩开手，头也不回地出了玉衡轩。
他走了，我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再来安慰楚泽。
我始终不知道他们最后说的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我去搜了那句话。
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相思与君绝。
二叔说他以前挺文艺的，我原来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文艺。
我打了二叔电话，夜深人静，手机里响了几声，才被他接了。
“干什么？”他说，那边环境嘈杂，几乎听不清他声音。
“没事，就是想你了，问问。你干嘛呢。”
“叔挺好的，跟朋友喝点酒。”二叔停了一会，“楚泽那边呢？”
“从你回去，我就没联系过他，他也没找我，应该挺好吧。”
“噢。”二叔那边又是沉默，似乎没有什么好说。
“那你先喝酒。”我说。
“那挂了，你好好学习。”
那边嘟地一声断了声音，我拿着手机，愣了半天。
他这个人，冷热分成两端。我在他身边时，他当我是亲人，对我最热络。而如今和楚泽闹翻，就连我也不想搭理了吗。
我想着，打开微信开始翻记录，翻二叔和楚泽的那个小群。二叔的语音停在林薇薇过生日之前。其实之前就有迹象，从那天和于梦瑶一起去了商大，他发信息的频率就越来越少，而且日渐简短，再也没有楚泽回魂之前的热闹。
我翻到最上面，点了几条当初没有点开的语音，那些红点一个个地消失，自动播放。我听他说一些细微琐碎的事，买什么菜，路边新开了什么店，今天买到的牛奶是什么口味。渐渐地，枕头就有点湿。
我知道这些东西不会再有，于是把手机放在枕边，就等着它播。不知道播了多久，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我退出来，长按那个图标，删除，确认。
几百条语音灰飞烟灭，这样也挺好，不会再去碰触，让人伤心。
我调整了下心情，刚想关机，微信里忽然叮咚了一声。
那个刚刚被我删掉记录的，沉寂已久的小群，猛然间跳到最上面。
是楚泽发的视频，镜头漆黑，缩略图看不清楚。我刚要点开，他一连发上几个，时间都是几秒，飞快地把页面刷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