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汪曾祺一个超赞吧
最近看很多人把文章写得像王母娘娘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并且还洋洋自得,你看我写了三千字!我一边叹气,一边想起了之前读的一篇汪曾祺的文章《打鱼的》。
这篇文章,只有1200字,但是却让我一直在咂摸他的回味,1200字,却足以让我记一辈子。并且这么多年了,他描写的人物形象,还活在我的心中。
1200字,他有600多字都在不紧不慢地描写景物,看起来是在说废话。但是却让你在不知不觉中,被文字带进汪曾祺的故乡里。然后他只用了三段来写这个“打鱼的”:
在小学校后面的苇塘里,臭水河,常常可以看到两个这样的打鱼的。一男一女。他们是两口子。男的张网,女的赶鱼。奇怪的是,他们打了一天的鱼,却听不到他们说一句话。他们的脸上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失望、忧愁,总是那样平平淡淡的,平淡得近于木然。除了举网时听到(炎欠)的一声,和梯形的竹架间或搅动出一点水声,听不到一点声音。就是举网和搅水的声音,也很轻。
有几天不看见这两个穿着黄白黄白的牛皮罩衣的打鱼的了。又过了几天,他们又来了。按着梯形竹架赶鱼的换了一个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辫根缠了白头绳。一看就知道,是打鱼人的女儿,她妈死了,得的是伤寒。她来顶替妈的职务了。她穿着妈穿过的皮罩衣,太大了,腰里窝着一块,更加显得臃肿。她也像妈一样,按着梯形竹架,一戳一戳地戳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她一定觉得:这身湿了水的牛皮罩衣很重,秋天的水已经很凉,父亲的话越来越少了。
我读到最后一段的时候,感觉心里一惊,然后浑身鸡皮疙瘩救起来了,心里某种莫名的情绪就散了开来,一直到现在,还觉得有回甘。
你看他什么都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人家写的这三段三百多子,每一个汉字我们都认识,但是在汪曾祺的笔下,却抵得过别人三千字三万字。
他把人物写活了,把人物的灵魂写出来了。
就好像大家看齐白石的画,他也只是寥寥几笔,却把虾的神态描画得栩栩如生,仿佛要呼之欲出,这就是抓住了虾的主要特征。这就是中国写意画的厉害之处,不重在写实,重在传神。
如果你画一条龙,却不画眼睛,这条龙就是一条死龙,只有点了睛之后,才能够飞腾而出。如果你拍一个人,人的眼睛却是闭着的,这照片一定毁了,如果抓住了他的表情,尤其是眼神,这张照片才是“活”的。
写文章,尤其是写人物稿也是一样,你得抓到这个人物最灵魂的那个点。这个时候你所有的描述,所有的话语,都有了一个指向性,“牧童遥指杏花村”。所有的语言、所有的铺陈,都在或明或暗地拱卫着这个“点”。
我们很多时候写文章,巴不得自己跳出来代替人物说话,啊这个小女孩太可怜啦!他们太不容易啦!你看他们这家子怎么倒霉呐!
但是你看汪曾祺,一直都在让人物自己说话,自己动作,并且都是用细节一点点地勾勒、白描,他的情绪内敛克制到让别人误以为他没有情绪,但是他的悲悯都融入到每一个动作、表情,甚至每一个形容词上。
这身湿了水的牛皮罩衣很重,秋天的水已经很凉,父亲的话越来越少了。
受不了了,鸡皮疙瘩又起来了。